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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骂,质夫那伍的几个人心中就有些不快,见那猴六眼前确实是打着代表他们的旗号招摇,便都出言劝阻。

猴六眼看情势要变,只管喊道:“若杜十长能保证此次定能攀到山顶,咱们就是个死,也要跟着走这一遭。”

“死?”灵霄冷笑道,“如今我族外敌当前,好男儿纵然要死,也当死在对敌的战场上!”

那猴六自知失言,强撑了面道:“自然是十长的见识高!不过眼下,杜十长能给兄弟们一个保证吗?照十长的道理,兄弟们纵有一身力气,也要用对地方!”引得众人又觉有些道理。

果真是个刺头,灵霄心头恨不能几步上去将他教训,却知如此更是落了下乘。只隐忍了脾气,沉声问道:“你们之前攀得最远处是到了哪里?”

“尚未及山腰呢!”

一个口快的接道,也是不想让猴六黑了心肠乱答,让他这新任十长为难。

果真,那猴六在一旁道:“错了吧!早前,有人到过山腰的!”

灵霄只问质夫道:“可是如此?”

质夫回道:“回十长,早前另一队的十长是到过山腰,但只是他个人攀到,其他人仍是未能攀及的。既是一队的任务,自然只能算是未攀至山腰的。”

质夫素来为人方正,又是伍长,颇有威信,分说得又明白。众人听了,都点头认同。猴六无法,只好自在一旁嘀咕“拍马屁”一类的话;让质夫手下的一个汉子用力攘了一把,便也歇了声息。

“既这样,”灵霄凝神望向半山腰处,笃定道:“杜某便只许诺带众位兄弟到那处上去。”众人随他手所指一看,就是方才所说的半山腰处的狭窄的平台。上是千仞绝壁,下则丛莽森森掩映之下,也是起伏跌宕,并不容易攀行。

“怎样?”灵霄将众人一一看过,“若有畏惧、不信,自可留在这里!”

“惟十长之命是从!”质夫领头,众人跟应。

“若是到不了该当如何?”猴六一个人立在外围,冷笑问道。

“自当让贤!”灵霄冷声笑应。

那猴六一笑,“咱们兄弟可都记着,杜十长到时候别不认账!”

五十三波折

更新时间2012-10-2222:54:33字数:2569

那猴六一笑,“咱们兄弟可都记着,杜什长到时候别不认账!”

灵霄并不理会,只调整着一队人攀山的秩序。前次的攀山经验让她知晓,排列组合会直接影响到最后的成败。

倒是质夫喝了他一句:“啰嗦什么!不敢来就自呆着!”才让他消停下来。

灵霄先让庞眉在前开路,其后接同伍几个,质夫接在后。然后是单陶、铁城、猴六,她自己殿后。绳子由庞眉、质夫、单陶三人负在身上。庞眉有了经验,虽攀了两步便是一个三丈高的石壁,也很老成的用了匕首开出几个着力点来,引着众人攀爬得还算顺畅。那猴六四顾瞻望,颇有延挨之态,奈何灵霄就在后头,他也不好十分放肆。

如此行进约莫一个时辰,山势变荡急促,行进也就慢了下来。灵霄回头下视,只隐约见底,四处无路,想那猴六也生不出什么花样来。于是稍提了气,传声道:“兄弟们稳住脚,暂且歇息片刻!”

众人依言各随地势,或依横出蛋枝,或借凹凸的山石,或是借了匕首攀臂踏脚,彼此衔足接臂地停了下来。山风泠泠中只听得彼此间的呼吸之声。

灵霄医术虽不见精,好歹也得了些医圣真传,故而听出约莫有三两个略露疲累之声气。见山壁左右生得一种叫“珍珠泪”的细圆草果,很是能补力饱肚,且口味酸甜,聊以慰渴。眼下虽未熟透,也呈绿白色,勉强可食。于是又道:“能空出手的,采些那绿白色的小草果子吃。”

猴六在后嘀咕:“能吃吗?”因攀山失了些力气,也不大声。有手脚快的已然入口,嚷道:“哎呀——好,好酸!”

却听另一个又叫道:“哎,我吃着甜呢!”

还有那没吃着的,或是手脚都不好脱换去摘的,又嚷着叫那能够得着的喂来尝尝。一时,除了那猴六,谁都没注意到,灵霄已是从侧旁,身法高妙地攀到了前头去。

“这果子吃了有甚用?”庞眉见她来了,也不吃惊,一手紧攀着上头一个凹进的仅可容指的石缝,一手拈了个乳白的草果,有些疑心地问她。

灵霄伸手帮他将放在嘴边的草果拍进嘴里,笑道:“好多着呢!你就吃吧,还怕毒了你不曾!”

庞眉细嚼了,才笑:“滋味还不错!”

灵霄动手去解他身上的绳圈,庞眉欲推无手,只道:“唉,你,你做什么?”众人寻声看来,才发现他们这位年轻的杜什长竟不知何时攀到了前头,瞧了瞧这四处无路的峭壁,各自心头均是一凛,这般身手何曾见过!看来他们这杜什长方才大概可能并没有说大话。

只那单陶面露浅笑,而猴六则面色阴沉,不知所思。

“我来开路!”灵霄手取了绳子往上一扔,恰套住一棵老树干上。一手凭了绳子,一手用匕首在一侧凿可落脚的,手腕一翻,便是个巴掌大的。瞬间就凿了四个,恰能容一人立脚攀手。对庞眉道:“你我替换下,你殿后!待人都跟上了,你再跟上来。”说完,提高声气道:“兄弟们,赶路了!”言罢,进身向上攀去。

庞眉应了,就着灵霄刚开出来的存身,一面提点着众人攀爬,一面盯牢在后头延宕的猴六。猴六心头有气,面色上也就不好看,但现在人悬在山岩上,别无他法。也知庞眉不是个好惹的,只冷眉横眼地挨身而过。庞眉接在后头,不客气地催道:“磨蹭什么?没点机灵劲,也不知怎么混进子自营的!”气得猴六倒拿了点本事出来,手脚快了许多。

灵霄尽可能多凿些可容后头弟兄攀手蹬足的,进度倒与庞眉方才开路时差不多。不过跟在后头的各人心中都十分明白,这是这位年轻的什长在看顾他们。现下几乎无路可行、半步为艰,但因了那些恰到好处的,竟并不比先前艰难。是以众人再看灵霄那依然瘦弱的背影的时候,都带了些感叹佩服。

晚风渐凉,山岚聚合为冷雾,湿了衣衫。其实众人身上早不知让汗给浸透几回,一整天几乎没好好歇一歇,此时让冷风寒雾一袭,便觉手脚麻软脱力,有些支持不住。灵霄听着众人呼吸粗浊短促,知是脱力难支。但见眼下正在一当风的崖壁上,不好就地歇息。只好促着众人再加把劲,往高处约略背风的一处山隙中去落脚。

灵霄为争取快一些,也顾不得许多,也不用绳,凌空虚点,几个纵越便到了那山隙处。山隙呈斜一字,竖成缓坡嵌合在黢黑的崖壁上,足有五丈长,两尺来宽。山风也不大吹得进来,正是一个能供他们这些人藏身休憩的好去处。灵霄心头一喜,抽出用桃木杖化的匕首,在山隙的两壁上凿了若**口。这才落足下来,将匕首擦拭干净,化为桃木簪复插在发髻上,用手指轻轻点扣以示抚慰。心中只道:桃木,又让你受苦了。

因要到这山隙要过一个两丈宽的豁口,若在平日倒并不难,只是现在都疲累不堪,加之那豁口底下更是夜风流荡,不见其底,多少有些骇人。灵霄遂将长绳抛下,唤质夫接住,让他们好一个个借助长绳荡过豁口来。

众人见灵霄如此行事,心头都是一松,在质夫安排下一个接一个地越过豁口,攀到了山隙。最先到的是隆图,灵霄给他指了地势位置,让他安排来人自寻了地方休憩,自己却是到豁口处来接人。

天完全黑了,山风更劲。那头就只剩质夫、庞眉、猴六和铁城四个。庞眉本是殿后,自在后头,那猴六让山风吹得受不住,早按耐不住想往前凑,无奈崖壁之上他没插队的本事。眼见就只剩铁城在前头了,哪里还耐得住,早就往前凑了半个身子去。质夫素来公正,只当没见他递过来要绳子的手,将荡过来的长绳交到了铁城手上。铁城虽生得粗壮,此时也十分疲累,接了绳子便感激地向质夫行了个注目礼。猴六没接到绳子本就憋着口气,见铁城还在那里磨蹭示好,恶念横生,竟是推了铁城一把,啐道:“磨豆腐呢?麻溜地!你猴爷可等不得——”

话未完,见铁城竟失手坠落下去,惊得不敢言语。只瞪大了眼呆瞧着。他虽心头不满,不过是想推他一推,并未想要取他性命,毕竟同伍多年,好歹有几分情谊。

说时迟那时快,质夫扑身过去,一手要抓绳子,一手要去抓那铁城。不想那长绳一时失了控制,游荡不定,竟是没抓住。灵霄见了,也同时飞身而下,刚好挽住质夫的手。

众人口中早叫嚷纷纷,细看时灵霄已是一手凭绳,一手挽质夫,质夫另一手则拉着铁城。那铁城早已傻愣住了,只老实让人这样拉着,唯一双眼流露出不尽惊魄和求生的希冀。

三个人全靠一根长绳牵扯,夜风更劲,灵霄觉得那绳便有些软,知是上头有些拉不住了。“拉牢绳!”灵霄一面喊,一面暗提灵力,奋力将手上的两人一扔,旋即一手一个地抓牢,凌空虚点,径直越过豁口,抢身到了山隙边上。那头早有人撤身让出空来,并帮手接了。

见三人均无事,众人都松了一口气。心头虽对灵霄方才露出的身手十分惊异,却都不再议论,有的指点质夫、铁城两人如何相对舒适省力的安身,有的探手出去采摘些草果分给大家补充些体力。倒显出一股子刚毅团结的精神头来,让灵霄心头暗自赞赏了一回。

五十四分酒

更新时间2012-10-2422:16:58字数:2447

“手伤着了没有?”灵霄立在山隙口问方才在上头负责拉绳的隆图。

“没事,就磨破了点皮。”隆图抬了抬手,又迅速地藏在身后。

灵霄将绳子递给一旁的沈缘,“你来拉绳。”又探头见庞眉提拎着蔫头耷脑的猴六正教训着,喊道:“赶紧让他过来!”又吩咐众人,“挪点地方出来,注意接,别再出乱子了。”

众人一愣,眼中更添一份炽热崇敬。不想什长年纪虽轻,却有容人之量。猴六一路挑衅,又险害兄弟性命,什长却照旧拿他做同队弟兄。这才叫仁义。

“手拿来!”灵霄往怀里掏随身带的灵花清露,原本并不打算动用,但见隆图手上缠的布条上头渗出了血迹,定然伤得不轻,若不赶紧处理,恐怕是再难攀行。又敬重他方才持绳不松的仗义、硬气,是条汉子,也不忍他受苦。

许是灵霄一番作为已然树了威信,那隆图虽不欲伸手出来,却也不好违逆,只半遮半掩的递出半截手指来。灵霄一把抓过他一只手来,三两下扯下布条,周围得见的几个人都叹出了声。那手掌分明就被勒破,绳迹入肉三分,几可见骨。

那猴六刚被接下来,正欲说什么,见了,也只低头缩在一边不出一声。

“你——”都伤成这样也不出声!灵霄欲说他两句,甫一张口,却是说不出来。

“没,没事的!”虽说是疼得紧,但隆图不惯如此作态,想将手缩回来。

“别动!”灵霄拽紧,拿着一小瓶子清露有些为难。这伤口上浮血太多,要清洗一番才好敷药,否则这清露随着污血流散了,却起不了作用。

恰在此时,一只用旧的酒葫芦递到了灵霄眼前。抬眼看去,却是那想来不理外事的单陶。灵霄点头接过来,手中一掂便知是满的。让隆图捧手接了一捧,清理血污伤口,又将葫芦递回单陶。

“嘶——”隆图捧着手,却歪了脖子不断抽冷气,伤口让烈酒一沁,疼得很。灵霄用干净布条沾了酒,又将伤处擦拭干净,这才滴下清露去。

“嘶——”

这清露未下,隆图已是咬了牙,以为会更疼。不想当清露触伤,先是一点清凉,后竟渐渐腾出一股温热,将先前酒沁的火辣都盖了下去。不觉口里就变成了“嗯?啊!呵——”

灵霄又拿了干净布条将他两只手都仔细缠好,“伸伸看,用不用得力?”

隆图此时已无一丝疼痛,将两只手伸缩几下,双眼放光,“真一点事都没有了!什长,这是什么药,这么神效!”

“医圣的秘药自然神效!”一旁刚荡过来的庞眉接口道。却引来一众人问:

“医圣?这是医圣的秘药?!”

“什长有医圣的秘药?!”

“真的假的?”

庞眉见众人不信,不乐意了,直言道:“你们都不知道?杜仲是医圣的亲传弟子,刚进新兵营就跟着开始学医了。医圣知道是谁不?就是军医处的长春老医官,那叫一个仙风道骨······”正欲继续夸赞下去,看到灵霄那快要懊恼的眼风,也只好就此打住。却又用大家能听到的声息嘀咕道:“还不让说!又不是什么坏事!早让这些人知道你的本事,省得他们错了主意,枉费心思!”说着朝一角的猴六横了一个眼波过去。

灵霄只不理会,对众人道:“眼下尚有一半路程才能到山腰,咱们在这里歇两刻钟。若是腹饥口渴,就采些草果姑且垫一垫。”说完自在山隙口安身下来,闭目养神。

隆图和质夫都来让她,想让她到里面暖和点的地方来。灵霄闭着眼不动身,只道:“不用了。我守在这里更放心些。你们也赶紧歇一歇罢,后面恐怕再寻不到歇处了。”

两人听了不再多言,各自歇息不提。

灵霄闭着眼,听着外头夜风在山崖上撞击呼啸的声音,心里盘算着后面的山路该如何攀。若是她像郎将那样带得有酒就好了,这个时候让兄弟们一人来一口,话都不用多说,就是豪气满怀,斗志昂扬了。正这样想着,似乎就闻到了酒的味道。细一听,果真是在传递着喝酒。

灵霄心中一笑,那单陶还真是个趣人!也觉自己带的这一队兄弟似乎也并不是她原先以为的那么逊。

肩头被人轻轻推了推,灵霄睁眼,见递到眼前的果真就是方才那只酒葫芦。接手过来,竟还有大半壶。灵霄也小口抿了一点,塞好塞子,径直将葫芦抛给缩在一角假寐,方才让众人故意漏过的猴六。

众人不想灵霄如此传递,见那猴六又只闭目作睡状,只怕那大家都没舍得怎能么喝的一葫芦酒就这样白白地给葬送了。那葫芦恰好送到了猴六眼前,猴六却仍闭眼没反应,眼看得那酒葫芦就要落下去。那猴六正好此时一捞,险险将葫芦钩住。引得众人叹息变感叹,白白跟着揪了回心。

猴六拿着酒葫芦,也只喝一小口,仍将它还回给单陶。单陶收了,在手上掂了掂,面上说不清是心疼还是舍得的神情,又将葫芦收进怀里放好。

灵霄轻轻哼一声,然后对众人道:“再往后的山路更难行,又是夜里,看不真切,大家都要小心。”又道,“因不知各位兄弟的长短,先前胡乱安排了秩序。现在想问问兄弟们的意思,接下来怎么安排。谁愿在前开路,谁能在中间衔接照看,谁又愿意在后头殿后扶助?”

众人听了,略沉静了半刻,就有人回道:“山路行军我素来是做殿后的,就让我在后头照看罢。”

“我别的没什么,就是有把力气,投绳牵荡什么的,没问题。前后都由什长安排。”

······

“我自幼承猴拳猿掌,谙熟猴越猿度之法。你们若是放心,我可以在前头探路。”

猴六一说完,四下寂然。

一是因为大家没想到他竟愿意做开路先锋这苦差累活,很有些惊讶。二是因他素来为人睚眦必报,又惹出几个事端来,大家一时不喜欢、也不新任他。三是因为都知晓他的拳术精湛、身法灵活,不想竟是有这样的缘故,的确是适合做个先导。因而思量不定,一时无人表态。

只灵霄先出声问道:“果真敢在前开路?”

猴六哂然一笑,“我猴六人品虽不怎么见得好,但也是有些真本事的!就看你敢不敢用。”

“好!”灵霄应道,“你来开路,我在后接应你!”

庞眉接道:“那我跟在你后头,帮着拉个绳什么的!”

“我来居中接递!”

······

各自列述本事,定下了新的攀山秩序。灵霄见各自领派得很是得当,只嘱咐道:“途中若有伤痛或是脱力、抽筋等不适,都要及时知会。咱们是一队人,就是停下来歇一歇、等一等,都是应当的。就是日后上了战场,也是要兄弟之间彼此照应的。千万别硬撑着,最后反倒引出事故。明白没有?”

“明白了!”众人应了,由猴六打头,依次出了山隙,继续往上攀去。

果然接着便是一簇分岭,上头怪石嶙峋,形成了犬牙交错的一条峰岭。只有越过它,才能攀上主峰所在的山岭。也才可能攀上半山腰上的平台。

五十五登顶

更新时间2012-10-2922:14:51字数:2344

猴六果真有些本事,能在乱石当中寻出一条路来。可他臂力有限,开出的太过窄浅,后头的人几乎借不上力。灵霄见了一面补救,一面也探身上来与他一并开路凿,好让后头的弟兄轻松一些。遇有险隘处,便是牵绳为桥,灵霄和质夫各在两头看护。一路行来虽是辛劳万分,却也算顺遂。竟在天明时分就到了山腰的那处平台。难得一处约略可供坐卧的平石,众人均是力竭,相互枕腿搭臂地或坐或躺的喘息。

灵霄靠着崖壁,闭目假寐,只觉双臂若蚂蚁啃啮一般渐渐有些酸麻。方才确实有些过度劳力了。她用了灵力都疲累至此,更何况其他没有修聚起灵力的弟兄。天虽渐亮起来,因山势高,风打在身上更觉入骨。还要往上爬吗?

灵霄实在拿不定主意。

四周是各自的喘息和衣衫在风中的烈烈声,没一个人说话。但,灵霄知道,其实每个人心里都在想着自己正在想的问题。万年来多少次无法企及的高度已然踏在脚下,顶峰正朝这里的每个人发出致命的诱惑,真的就能就纵意放弃?

隐约嗅到了酒香,单陶将那酒葫芦又拿了出来,自己喝了一小口,递了出来。这子字营的人,看来都不是那么简单。灵霄暗自叹口气,打量着远在另一侧倒头瘫倒的猴六。因是开路,浑身的衣衫叫荆棘、碎石给挂得不成样子。如今只是草草地结束着裹在身上,好几处还渗出些血迹来。

“喏!喝一口。”酒壶正好传到他那里,这次倒没有故意跳开去。边上的沈缘拿脚轻轻踢了他两下,递上酒壶。

猴六半睁了眼,竟抬了脖子就着沈缘的手喝了半口,又软瘫下去。

“装死呢!就累得那样了!”沈缘有些不乐意,还是让他喝了,再往下一个手上传去。

“嘿!别理他。——开路,不容易啊!”

??????

灵霄一笑,没再看下去。酒葫芦传来也只沾了沾唇就递开了。

如今众人体能消耗得都差不多了,恐怕不能再往上走了。

酒过一巡后,又都静歇下来。只是渐渐有几个人在挪动着小声商议什么。

“什长?”

灵霄一睁眼,质夫已等在一侧。见她睁了眼,低声问道:“咱们还攀不攀?”竟带了些期许。

“兄弟们怎么说?”灵霄反问道。

“嗯,”质夫顿了顿,“我们伍都愿意再往上走一走。铁城也愿意试一试。”

灵霄抬眼,“猴六和单陶怎么说?”

“猴六半天没答应,单陶说怎么样都成,最后听什长的。”

灵霄暗自一笑,却是稍大了声气,冷肃道:“我知晓弟兄们都想攀到峰顶,扬名立威。但如今咱们已精疲力竭,靠什么再往上攀?后路必然艰险胜于前路,怎能轻易冒险?咱们一队,应为一体。既不是每个弟兄都赞同,咱们就原路返回罢。”

“大丈夫成事,小事靠力,大事则需心决志坚。如今既到了这里,倘若试都不敢一试,怎枉称龙族男儿?后路艰险能险得过战场生死厮杀?杜什长不必顾虑,我等弟兄都不是寻常之辈,断不会就此作罢。我们定是要攀向顶峰的!”不想一路沉静稳重的隆图竟说了这么一番慷慨之辞。赢得除了猴六和单陶两人之外的一片赞同声。

灵霄依旧道:“若有一个人不赞同,就只有返回!”

“嘿!你两个,说句话!”庞眉应声冲猴六、单陶两个叫嚷起来。

单陶依旧不紧不慢地抬眼道:“我没意见,都成,听什长的。”

这下众人的目光就都落在了猴六身上,纵然他有心装睡,也难以安然。只好慢腾腾坐起来,极不情愿地叹道:“攀!攀吧!”

众人一听,齐声喊向灵霄,“什长,下令罢!”似乎都没听到猴六的下半句,“老子可不开路了!”

灵霄心中本没拿定主意,见如此,索性也放手一搏。掏出怀里的小瓶灵花清露,让每人伸出舌头来接了一滴,然后整理匕首、绳索,准备上路。只是让猴六和质夫换了位序,好叫猴六能缓口气。

一路上艰难困苦较于前路何止十倍,幸得有灵花清露能支撑各人体力,且能入得子字营都有些看家本事,彼此扶持。加上灵霄和质夫两个苦心经营,前后奔忙,及时补救,引领众人竟得在第三日日出时分到达峰顶。万年禁锢一朝得破,众人心头俱都激荡不已。却都只静看红日破云而出,觉山高我为峰的豪情壮怀勃然而生。众人将灵霄簇拥当中,连臂抱作一团。不知谁先长啸一声,众人跟应。一时龙吟之声涌荡群山,天地为之变色。

“什长,看!这里好一潭子碧水。”

众人跟着前行十来步,探头往下一看,果然山的另一侧竟直落下去,围成一汪潭渊。龙族素谙水性,打眼一看,就知此潭极深。水色青碧,隐隐笼着如烟似梦的氤氲气泽。垂面可感蒸腾而上的温润之气。果真是潭好水!灵霄心中赞道,虽无蓦山那水渊能助灵修的灵气,却也让人想洗一洗满身的疲累尘埃。

刚这样想着,不意那猴六纵身一跃,竟是化成龙形,一头扎进了潭中。

众人见他在潭水中嬉游得自在,哪里还忍得住。一个个都扯了衣衫,纷纷往水里扎去。转眼就只剩她和质夫两个。

质夫一面松了衣衫,一面道:“洗一洗,精神些!”见她不动,又劝道:“杜兄弟,要不也一起下去洗洗?”

灵霄苦笑推道:“你先下去,我将这些衣衫先洗一洗,一会好能穿。”

质夫一笑,自将衣衫拿在手里,也一头扎下去。只听一阵水响,他在底下吼道:“一个个地,只图自己享受。脱下的衣衫还要什长收拾。”

底下人这才想起,纷纷喊道:“什长,下来!衣衫丢下来就是!”

灵霄抱着几身汗气熏天的衣衫,飞身而下,却在潭口一处浅石上落了脚。一面迫不及待地将那些衣衫扔进近旁一处浅水洼里,一面作搓洗状,推道:“就来,就来!洗好就来!”

众人难得如此松快,也不来勉强,兀自嬉戏开去。只庞眉化身上来,还好着了底裤。灵霄只侧了脸去,道:“怎么不洗了?”

庞眉往她身旁一坐,将脚伸进水洼里帮着踩洗衣衫,一面满不在意道:“就那么点大地方,都下来了,跟滚饺子似的,不爽快。不如过来陪你。”

听他说的坦然实诚,灵霄心头一暖,不由得笑了,口里却数落他,“你倒还讲究起来了!”

“那是!我可是定了媳妇的人了,还能不讲究些!再说——”

这里庞眉话没说完,只听那潭里忽一阵水响得不同,待看过去时,却是一条枯瘦老骨的黑灰花纹翟龙自潭底咆哮而出。

只见那老蛟龙悠然化成一个干瘦老者,立在潭旁,怒声喝问:“哪里来的毛头小子,竟敢扰我清净!”

五十六所待

更新时间2012-10-3022:52:31字数:3089

只见那老蛟龙悠然化成一个干瘦老者,立在潭旁,怒声喝问:“哪里来的毛头小子,竟敢扰我清净!”

潭中诸人先是一愣,见他老弱又言语狠戾,哪里能忍得住。不知是谁一柱水喷去,将老者从头至脚给浇了个透。引得其他人一阵哄笑。

灵霄想要制止,却哪里还听得到她的话。

那老者也不是个好脾气的,狠命将脚一跺,道:“休怪老夫无情了!”立时化为龙形,朝潭中诸人扑去。此时众人因攀顶成功,心头正气盛,哪里受得了挑拨。大概是觉得都是年轻力壮的,不好一拥而上,只留了铁城用龙形迎对。其他要么恢复人形立在一旁观战,要么仍是龙形,只让到一旁。

不想那老者确乎有些本事,铁城应对不过十个来回,便露出颓败之势。一旁的沈缘挺身而上,仍是难敌。卫淇、猴六、隆图见状也顾不得人多,一齐上去。顿时水花四起,乱作一团。

灵霄看出那老者招式古拙却非常老辣,某些招式竟与伏坤龙主所授秘法相类。定然不是凡常之辈。加之能在此处静修,与东海必有深切渊源。既怕老者伤了弟兄,又怕弟兄伤了老者。心中便有些急。此时早无人能听她说,只好腾身上去,想要将老者与众人拉开来。

灵霄又不敢化出本形,怕露了身份。而那里几个龙身扭作一团,她哪里还能近身过去拉得开来!只好立在高壁之上,提了八分灵力,深长一个龙吟,四面回响,震得众人一个怔愣。灵霄和庞眉赶忙拉开两个,又乘静吼道:“还不让开!”

好歹算是将一场打斗平息下来。

“你,你,你是······”那老者化回人形,对着灵霄,口不能言尽。既震惊又欢喜的模样。

那眼神,分明就已然洞穿了她的身份。

灵霄只能勉强打断,上前执礼道:“我是杜仲,东海子字营的十夫长。不知老人家是——?”

话未完,只觉手腕一紧,“你跟我来!”人已叫老者扯了直往山巅上去。

众人在后欲追,“什长!”

灵霄朝众人摆手,嘱咐道:“你们洗好,便上来收拾整齐了!我去去就来!”

众人一路上也见识了什长的本事,想那老头也当不是对手,去也不打紧。这才作罢,又纷纷嬉闹开了。

山巅,云海涌动,众山觉小。

那老者只是将灵霄来回看了个遍,眼底一点点涌出欣喜慰藉,口中只是梦呓般地呢喃着,“像,真真像!”

灵霄在军中厮混了多年,本以为厚了不少,却也撑不住这样被人探看。只好打断问道:“老丈有礼。不知该当如何称呼?今日确是意外,并非故意搅扰老丈清修,还望见谅!”

那老者瞪圆一双枯眼,抖着三寸稀疏的灰白胡须,颤悠悠道:“你,你,——不认得我?”

灵霄迷惘又老实地摇了摇头。

老者抖着嘴唇,气急得竟然说不出话来。干瘦的身板似乎也都跟着颤抖起来,在山风里摇摇欲坠。

灵霄赶着上去扶一把,心头细细想了一回,确实不认得。似乎也并没有理由认得。怎么老者就笃定她就应当要认得他呢?!是不是认错了人!于是轻声劝道:“老丈,你不要着急。许是你认错了人——”

话未完,只见那老丈喘颤得更厉害,赶紧转了口风,“啊,大概也许应当认得,只是晚辈一时未能想起。不然,老丈,你慢慢说与我听,如何?”

不想老丈闻言双目一闭,两行浊泪滚珠一样掉了下来。似触到了断肠伤心处,更是情难自禁。

灵霄只当是自己说错了话,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低声抚慰,“老丈!都是晚辈胡言,休往心里去。当心身体!”

半晌,老丈强忍了心酸,自用衣袖擦了满脸泪痕。抓了灵霄扶在自己手臂上的手,兀自长叹。

灵霄只觉那手若枯死的红柳虬枝,嶙峋若石,却仍透着悠长岁月磨砺出的骨力。蓦地让人心头生出一阵苍凉。

“你,便是龙主灵霄!”老者的言语甚为笃定,引得灵霄倒是一惊。

老者见状,更紧了紧握住她的手,“若有见过欣柔夫人的人,再见到你,定然都猜得出。”

欣柔夫人?灵霄在心头暗想,大概便是说她的亲外祖母,伏坤龙主的夫人柔奴吧。欣柔,外公的一番深情便都在里头罢。

“只是当初的老人,还能有几个!”老者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忽又觉察过来,问道:“龙主,你怎么到了这里?方才你说你是什么?小小一个什长?”

灵霄见他与外祖大有渊源,更多了分恭敬,少不得如实答了。

“果真不叫龙主入主大帐,统率四海龙兵?!”老者闻言,眉头微蹙。半晌才长叹一声,沉吟道:“欣柔夫人所预不差啊!果然······”老者抿唇静默。渐次松开握着灵霄的手,整顿衣裳,敛肃面容,退后三步,慎重跪拜下去,口道:“不周山灵霄龙殿护殿冒堞,参拜龙主!”

灵霄怔愣一刻,上去扶道,“老、老丈,快起来!不必如此。现下我不过是军中士卒杜仲。”

冒堞不肯就此起身,仰头道:“龙主,请听属下细禀。”

“起来再说!”灵霄坚持,总算将他扶起。否则怕是自己也要跟着伏跪下去才得安心。

“龙主,我已在此清修万年,早不问外事。如今外事如何,属下无能,实帮不上忙,也不敢妄言。只请龙主万事当心,切忌勿要轻信于人。”

灵霄慎重点点头,“老丈放心,我心里自有计较。”

那冒堞闻言,眼底确是划过一道忧思,但也并不多言。只道:“万年前,妖王勃与伏坤龙主一场大战的旧时,龙主该当知晓了罢?”见灵霄点头,便兀自接道:“当年欣柔夫人即将临盆,伏坤龙主特让我留守龙殿看顾夫人。不想与欣柔夫人一同长大,情如姐妹的鲛人公主秋娘,受了妖王勃的指使,以探问为名骗过众人,给欣柔夫人下毒。致使欣柔夫人早产。当时龙兵与妖兵列阵相对,正是要紧之时,欣柔夫人不叫报与伏坤龙主知晓。谁料伏坤龙主与欣柔夫人早中了妖王勃下的同心咒,两人同心同命。伏坤龙主心底感知,赶回看顾欣柔夫人生产。为了让欣柔夫人顺利生产,伏坤龙主到底动用了大量灵力,幸而生下了芩青公主。无奈战情紧急,伏坤龙主不得片刻休憩便赶回前阵,与妖王勃决战。当时——”冒堞顿了一顿,收回思绪,自制道:“这些事情你也应当知晓了,我便不多说。大战之后,伏坤龙主携欣柔夫人闭关。闭关前,欣柔夫人嘱咐我替她办一件事。”说着一双眼却只放在灵霄身上。

灵霄也不催他,只静候着。但心底早有些起伏,也不知此人之言有几分真假。

“欣柔夫人善音律,会读心术。这是当时人所共知的。但外人不知,欣柔夫人还有预知未来的能力。只是当时刚生产完,欣柔夫人难以准确预知。只嘱咐我就此称病归隐,在这东海戍甲营近旁的某处静水里安身,看看会不会等到来人。”

“此处万年来,鲜少有人能登临,也是因为你的缘故?”灵霄忍不住问道。

那老者闻言一笑,却是摇头。“我只在深潭里静修,绝不惹外事。今日也是因那些小子们闹腾实在太过厉害,一时气盛,才显身出来。——想来,定是冥冥之中的定数。否则,如何知晓万年所待,已然来到。”

灵霄惊讶道:“你是在等我?”

那冒堞仍是摇头,“欣柔夫人并未说待谁,我也不知道等的是谁。只是万年之期已到,倘若过了今日,我便不用再等。”

“那你怎么知道就是我?”灵霄不明白。

“哈哈!”冒堞捻须而笑,却十分笃定道:“见到你,我等的便就是你了。”说着向怀里掏出一个绣花锦囊,自里取出一红一黑两个圆肚小瓷瓶,指着红色的道,“这瓶子里装的是女娲娘娘当年现世时亲手制成的‘筋骨复生丸’,哪怕是仙家筋骨散尽,马上就要灰飞烟灭了,只要能,服用此丸三粒,便能恢复如初。这本是女娲娘娘赠予烛龙先祖的,等传到伏坤龙主手里时,便只有三粒了。”又指着那黑色的瓷瓶,“这是三界中最厉害的药,剂量差之毫厘便是生死之别。是无药可解之毒,还是救人性命的解药,都在那点分毫的差别。······”

“欣柔夫人让我将这两样东西都交予所待之人。如今,我便将这两样都交予龙主你。”说罢,人又慎重地跪拜下去,双手高高奉举上锦囊。

灵霄看着奉到眼前的装着两个瓷瓶的锦囊,有些不大明白,为何自己的亲外祖母,欣柔夫人,非得特意让人在万年后将这两样东西交到自己手里。干嘛这么麻烦呢?女儿都能坦然地让伏波龙王照看,东西就不能也让其转交?这两样东西听着确是厉害,但,似也不是一般情况能用得上的。

只是见那冒堞奉举得辛苦,灵霄扶起不得,才将那锦囊接过。

五十七请战

更新时间2012-11-122:19:28字数:2569

冒堞朝不周山的方向行了三跪三拜的大礼,口中不断祝告:“欣柔夫人,冒堞幸不辱使命。愿龙主与夫人神灵安歇!冒堞,离守万年,这就来追随龙主与夫人了。”

灵霄在一侧听得迷糊,伏坤龙主并欣柔夫人都已然烟逝,他该如何追随?见他祝告完毕,赶上去将那冒堞扶起,却是拽住不放。问道:“你,你如何打算?”

那冒堞了然一笑,“龙主不必挂心。我不过是要回不周山去,伏坤龙主的龙冢还须我去打理。”

灵霄听了,有些疑惑。龙冢?似并未听残秋提及,不过眼下也不好细问。在她怔愣间,那冒堞旋即踏云而去。

灵霄收好锦囊,飞身而下。众人早已晾晒好衣衫,整理好了,就等她回来。众人见了都问那老头哪里去了,灵霄直说自己安抚半天,那老丈才同样暂时将此处借给他们洗用。自己出去游玩,晚些再回来。众人听了也不多问,质夫早去探好了路,说是转过这潭水,便是一片藤蔓的山壁,沿腾而下,当很快就能回到山脚。

灵霄整顿队列,领着众人一路下行,果真在日落后不久就赶回营中。他们登顶归来,在营中引起一阵小轰动。但很快被营中响起的冷肃角鸣按压下去。聚拢来的士卒被各自的什长召集而去。灵霄嗅到了空气中不同于往日的紧张气息,却仍作从容地安排一队人各自归帐休憩整顿。无论怎样,恢复了气力再说。

灵霄回至帐中,收拾完毕,听庞眉喊肚饿,想着大家这几日都没好好吃饭,便派庞眉拿些小珠子去伙房看看,有没有吃的,让伙房给做点好的送来犒劳众位弟兄。

庞眉刚走了不久,便听得黄教习在帐外头喊:“杜仲!”

灵霄忙打起帐帘将他请进来。“正要去教习处回报,却不想倒劳教习下问。”

黄教习在她肩头上实捏一把,赞道:“多少年没人能带队人登上那山的峰顶了!你小子果真不错!”

“教习谬夸了。”灵霄一面请黄教习坐,一面递水过去,口中道:“都是弟兄们不辞劳苦。一路上多亏质夫、隆图、单陶、猴六这些个老练人提点。”

那黄教习闻言,眸光微动,道:“哦,单陶那老小子平日最爱偷懒耍滑,怎么,这次倒还肯出力!”

灵霄笑应:“谁不知道子字营的人个个都是好汉,关键时,谁不是一个顶十作百的。”

那黄教习也不多问,沉了沉声叹了声“可惜。”灵霄不知他所谓何事,只静等下言。他这才蹙眉道:“杜兄弟取得如此佳绩,按理,是当好好表彰表彰。无奈,”说着更是压低了声息,“杜兄弟不在营中这几日,战况又变动起来。”

“当真?”灵霄终究让挑起了兴头。

“妖兵集结大量兵力直攻东海。如今东海已然让他们围得水泄不通,只等——”黄教习举手做了个瓮中捉鳖手到擒来的动作,不再往下说。

灵霄心中虽吃惊,但也多了个心眼,审视着眼前的这个人。头次交谈倒觉他是个耿介热肠的汉子,今日处处拿捏作态却又透着精明算计。他为何要费心跟自己说这些?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

一时,哪里想得明白。只在面上应对道:“哎呀,果真如此凶险?!”

黄教习一双冷眼细盯着灵霄,似想从中看出点什么。听她此言,面色和悦地点头,“所谓养兵千日用在一朝。这次,咱们也该派上用场了。”

“教习放心!杜仲虽人微力薄,但也不敢推脱。若有差遣,万死不辞!”灵霄肃身而立,表明态度。

“哈哈哈!好,果然是条汉子!”黄教习顿了片刻,这才笑着将她按坐下去。自己也凑近坐了,做出推心置腹地做派来。压低声音,无比惋惜道:“可惜。杜兄弟空有赤子之心而无施展之机啊!流墨校尉顾念你新来,又刚登顶归来,只欲叫你看守营地。”

灵霄心中转了几个来回,只觉这黄教习似乎有激将之意。而她也想要再上战场,于是便故作激愤不平状,气恼道:“这怎么行!我要去向校尉陈情!”说着起身就要出去。

还未踏出第二步,果然被拦下。

“杜兄弟!休急!”那黄教习拉住她坐下,问道:“若校尉一定不许,又该如何?”

灵霄做出结舌状,顿了半晌才看向黄教习,急切道:“教习,教习定然有办法!教习教我!”

“唉。杜兄弟,战场上刀剑无情,还是留守妥当。”那黄教习却假意劝道。

灵霄作气急状,立身起来,怒道:“教习既然不肯帮我。我就只能领着兄弟们去校尉帐外陈情去!”

黄教习又拦下她,这才似万分为难地说道:“既然杜兄弟心意如此坚决,我也不好十分阻难。法子嘛,倒有一个,只是,稍有些冒险。”

灵霄沉了沉眸,仍急切道:“教习,但说无妨!杜某先代弟兄们谢过教习指点!”说罢深揖下去行了个正礼。

“哎呀!何必如此!我不过也是不忍看明珠蒙尘而已。”那黄教习假意推辞一番,这才在灵霄耳旁如此这般了一番。

“隆图!铁城!单陶大哥!出来领食盒!什长给咱在伙房定的饭菜。都闻到没?可香着呢!”

帐外传来庞眉的吆喝声。接着是各帐里的人出来问询的声息。

黄教习听到这番动静,也就住了话头,只道:“营中三刻后点兵,外头可是要快着点。——不过,我这也不能打包票一定成。最后主意还是你拿定。好了,我走了。”也不让灵霄送,自掀开帘子,见众人在外头分食盒并没人主意到他,也不过去招呼,径直走了。

灵霄兀自想了片刻,拿定了主意。出去催着众人分了食盒,赶紧吃完,一刻钟后都到她帐中来议事。

灵霄和庞眉的宿帐涌了九名汉子,登时显得拥挤不堪。众人都是屏气凝神地,细细听灵霄分解,无半点杂音。俨然已是认定了灵霄的统领。

灵霄将黄教习的话转述完。一字未提自己的怀疑。只问道:“兄弟们的意思呢?我说了,咱们是一个整体。战,便一起战。留,便一起留。”

静默半晌,竟是单陶先开口。

“这里真正上过战场的,大概就是我和质夫两个。是战,是留,我都听大家的。不过,战场上,那就是得拼个生死。可不是寻常不打紧的输赢。兄弟们各自心底要有个数。”

一番话,叫人心里没个落处。但灵霄听得出,这实是给兄弟们提个醒,战场是何等的惨烈残酷。众人正思量着,却听猴六满不在乎地接道:“哼!别瞧不起人!汉子求的就是个轰轰烈烈,做男儿就要想当年伏坤龙主那样,敢担当!只要死得其所,有很么好怕的!就怕空活了百万年,满心都是惭愧、遗憾!当兵不出战,还当兵做什么!请战!算我一个!”

片刻之后,众人纷纷表态道:“请战!我愿请战!”

······

灵霄巡视众人完毕,点头道:“好!各自归帐做好出战准备。点兵之时,我等请战!”又吩咐质夫、单陶两人提点众人必备的物品,这才让众人各自归帐准备。静下来时,才觉贸然请战是否欠妥?离开三日,军情不明。又来不及去寻三哥或者渝阳他们打探。灵霄心中还真拿不准。但只觉心底有种莫名的冲动,让她无法拒绝战场的诱惑。也许,是历代龙主的热血,在提醒她要为龙族尽一份力。

点兵的角鸣已然响起。灵霄定了心神,集结一队人往校场疾步而去。

五十八死地1

更新时间2012-11-622:02:38字数:2672

校场全营人携甲而立,却没半分声响。只有一个大大的“子”字营旗在夜风里呼啦啦地嘶喊着。

流墨校尉立在高台上,静默而又犀利地审视着每个士卒。即便是在这样的夜幕里,那双宛若星子一样的眼,依然叫人看得清。他只慢慢地将眼光扫过校场,底下的每个人都觉得校尉看到我了。顿时筋骨为之一振,身姿也就更显有力坚挺。

果然有帅才!灵霄一面在心中默赞,一面又暗自揣摩一会的应变。

鼙鼓三响,流墨开始点派士卒。

灵霄心头演练着请战的说辞,没仔细听他言语。只是晓得了这次是中军将军亲自点将,让子字营像一把利剑一样出其不意地直插敌军要害。此战能胜,则能定全局。灵霄心头虽有很多疑惑,却也一时没个头绪。只想如何能够请战得成。

一时分派完毕,只待流墨校尉下令开拔。唯有此时才得一点间隙,一队人都将眼来瞅灵霄。灵霄早看不到众人,眼中只有高台上的流墨校尉。

他看到这里了!灵霄心头一喜,抢步出列,单腿跪地,放开声量道:“校尉容禀!”

四周军士心头一惊,却是一片寂然。

半晌,流墨校尉比往日更为冷硬的声音才响起在远处高台。只有一个字,“说!”

这于灵霄无异于仙乐妙音,继而仰头朗声道:“杜仲一队蒙校尉赐留营防卫之务,爱护之心甚感念之,理不当辞。但,举营弟兄皆往,杜仲等不愿在后偷生。此战虽苦,我龙族必胜!逢此立功之机,男儿断无惜命安身之意。我,杜仲,愿率全队人追随校尉,上阵杀敌,卫我龙族!”

灵霄情急之下也没能想出更好的说辞,一时话毕,只将一双灼灼目落在远处高台的流墨身上。只是太远,灵霄盯得很用心、也很用力,只希望流墨能有一丝感念。

“请校尉下令!”

身后传来质夫的出列跪请之声。

“请校尉下令!”

······

一队人尽皆出列跪请。掷地有声的请命让冷硬的夜风一吹,马上就溃乱消散。只有风声和一营人隐微的吐息声。灵霄的眼终因酸涩而眨动起来,额上分明起了汗,让风一侵,凉意横生。一颗躁动的心,渐次也冷了下来。临阵抗命请战,果然只是听着传奇。哪个将帅是喜欢这样不把自己军令放在眼里的小卒!瞥见高台底下,黄教习那一双精光乍露的眼,灵霄心头隐隐涌起一些追悔,此举确莽撞了些。

正待无望之时,却听得流墨校尉,冷声道:“准。”

一时众人大喜过望,顿在那里不知何为。只听远处曹文书提点:“还不快归列!耽误大军开拔!”

一众人等闻言,方彼此激动地交换了眼神,列队归列。灵霄去看黄教习,又是寻常的老实厚道模样,不见一点异样。

一阵壮烈的角鸣,大军开拔。

出营后入密道,约莫半个时辰急行,出得密道,已是一处荒野。远处隐约有喊杀之声。空气里都游荡着血腥气和兵器铠甲的冷涩气息。

战场便在眼前,生死就在今朝。

灵霄暗自嘱咐一众弟兄,战场上既要奋勇杀敌,也要彼此照顾。力争用最小的代价取得最大的胜利。听了此话,那铁城、卫淇那些汉子都是一笑,颇觉她啰嗦,谨慎得有些过分了。只质夫和单陶二人各自都深深的轻叹一回,看灵霄的眼光又似多了重情味。

此时,令兵过来请灵霄前去听命。灵霄让质夫和单陶二人照看着众人,自己便跟着令兵往前去了。

一处背风的半人高的大山石处,已有好几个什长围着流墨校尉同在看地形图。灵霄略站在外围,先听他们议论。前方是妖兵的前阵大营,据可靠消息,妖王无痕定在其中。此次子字营出击,就是要破其大营,俘获妖王。

斩首行动?!敌军能不防备?灵霄心中大疑。妖族备此一战,等待谋划万年。无论是战前对南海的扰,还是开战后对龙族采取的战略,无不是精心谋算好的。甚至是算计到通过伪饰重伤将领,打击医圣声名,动摇军士信心。怎么可能对妖王所在大帐安危没严密筹措守备。再说就是她这个没什么大用的龙主,敌方想要寻到她身在何处也几不可能。怎就这样笃定妖王无痕今夜就在此处?

但灵霄只是静听着一干人众商讨议论,不发一言。

片刻,计议妥当。流墨校尉开始给各什长指派位置、任务。各什长各领命而去,最后只余灵霄一人。

流墨似并未觉有她,只对着眼前的地形图沉思。灵霄依着方才所听派遣,斜眼就着地形图在心底推演,不觉眉头就轻蹙了起来。

“怎么看?”流墨校尉低沉的问询,将凝神忧思的灵霄拉回至眼前。

灵霄对着流墨校尉,反抿紧了唇线。

“说!”目光保持在地图上逡巡的流墨,挑了挑眉稍,催道。带着一丝不耐烦和全不容拒绝的口吻。

“如此,若有不测,倒是便宜了——”

“你质疑我的布置?”话未完便被流墨带着冷冰笑意的反问打断。

灵霄顿了顿,低头恭肃道:“小卒不敢!”心中却是有些觉得这流墨少年得意,太过自傲了些。

“那是什么?”流墨依然只看眼前军图。声息里却是有了着力控制的怒意。

灵霄轻轻吸一口冷夜里的气息,静声直禀:“校尉。倘若情况有变,妖王不在大帐。咱们没有了人质,一旦妖军反应过来,怕是几无归路。”

流墨闻言,缓缓将头抬起遥望远处敌营里的点点火光。眼前的敌军少说也有三千,且是王师精锐。而他们也就百又四十六人。一旦大帐劫持或刺杀失败,······

夜风将流墨身上的披风高高扬起,一身精甲在冷夜里也泛得出光来。他嘴角噙一点冷笑,转头过来,一双星眸此时却若利刃一般投向灵霄。“小看了你!”继而走进两步,低声切齿道:“胆子不小!竟敢怀疑中军将军亲自确认过的密报。真是,不知所谓!”

灵霄硬着头皮回了一句。“校尉,兵不厌诈。”便垂首弓腰地候在那里,静等发落。

流墨眼中变换了好几种神色,终而只往军图上一处指道:“你带着你的人,守好此处,定要坚守接应过来的弟兄。否则,待回营,军法处置。”

灵霄丝毫不为其中的威迫所动,只是用手往另一处一指,“既要接应过来的弟兄,不若守在此处。”

流墨一看,却是就近一个三路交汇处。虽能更好接应撤离过来的人,但也要应对三路而来的敌军。就不足十人,怎应付得来?

流墨盯着地图,却是极认真的问灵霄,“你能守得住?”

“校尉需要我守多长时辰?”灵霄直问。

“三刻。”

“好。我守!”

流墨没想到她答应得这么干脆,抬头来看她,“没有援兵。”

灵霄点了点头,仰头问:“三刻之后,我们便可撤出?”

流墨微微一滞,却是带出更深笑意,冲她点点头。微微抬手一挥,“去罢。子夜初刻便要行动。让弟兄们准备准备。”

灵霄应诺而退。

流墨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暗夜里,只叹初生牛犊不怕虎,可惜这么个好苗子。他本没打算安排人在那里接应,现如此安排也不过是为了干扰敌军。他们是注定等不到要接应的人。就算他们能在敌军三路夹击中坚持三刻,孤军深入,恐怕也撤不回来。

流墨不自觉地轻轻叹了口气,心里却告诉自己,这不过是战术需要,战场上总归是要有牺牲。以小换大,他也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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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这可是泾又两个早晨在六点爬起来写的。真是呕心沥血呀。让各位久等,抱歉!为了始终支持我的CheeseJ及各位看官,泾又会默默坚持,倾心奉献的!

五十九死地2

更新时间2012-11-822:25:40字数:2608

黎明。一处凹地。流墨巾发凌乱、一身血污,杵着同样血迹斑斑的长剑,正依着临时垒起的掩护矮墙作短暂的休憩。身旁只剩不足二十人,皆是遍身浴血,打鬼门关前过了一回的。

流墨张了张早已干裂的嘴,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他还能说什么。说不过是中了敌人的圈套,就葬送了百多兄弟的性命?

流墨闭上了眼,但亲卫们最后倒下的身影依然在脑海里不断闪现。他派出五队人从五路佯攻大帐,当然受命的什长并不知晓自己仅仅是个诱饵。以为有限的牺牲定会成就自己万无一失的斩首行动。却不想五队人无一人生还,而他带着自己一手栽培起来的十五名亲卫另取蹊径,却也是泥足深陷。十五名亲卫用性命搏杀出一条血路,才换得他的一线生机。若非杜仲领着一队人坚守在那三岔路口,没有接应,恐怕他也出不来。

眼下活着的这些人,似乎都是由杜仲带人接应下来的。流墨睁开眼,暗自打量一番,果然杜仲手里的人一个都不少。只是都负了些伤。

流墨心底不由得深深一震。这个杜仲??????他在战前怎么会料想有埋伏???????

流墨心底一时又惊又悔,口中不由唤道:“杜仲!”

灵霄正凭着矮墙关注着外面敌军的变动,听到流墨唤,让质夫顶了自己的位置,几步赶了过来。看着这样英雄末路的流墨,不由得有些心酸。手就往怀里掏去,却又想起自己备的灵花清露方才早已分完,如今哪里还有。只好将手垂了,俯身低问:“校尉,有何事?”

流墨因伤痛而有些涣散的眼神闻言又迅捷地凝聚起来,虽负了重伤,但那眸光落在灵霄身上,还是让她有些不自在。

“情况如何?”看了她半晌,流墨才问。

“敌军换了阵法,从四面围过来了。似乎”,灵霄顿了顿,照直道,“似乎势在必得。”

“势在必得?——好,好盘算。”流墨低声冷笑,声息却难掩孱弱。“你怎么看?”

“小卒听校尉的!”灵霄答得中规中矩。

不想流墨却有些恼怒,“说实话!”一时气息不畅,倒沁出一口血来。

灵霄只能听命直说:“如今敌强我弱,相差何止千倍。况弟兄们大多伤重,无力守战,眼看已是死局。”

流墨眸光暗沉,却小声笑,“你,可以活。我知道,你有这个本事。”说罢轻轻叹息一声,用更低的声音道:“去罢,乘敌军没攻上来,你赶紧走。”

灵霄闻言不由一个愣神,心头却拿不准流墨如何要跟她说这样的话。低声问道:“校尉让我去哪里呢?”

流墨觉她卖傻,笑道:“你也不必费心跟我编说辞,我也不想知道。你这一身本事,新兵营怕是再教上万年也是教不出来的。我不过是不想就这样的葬送了你小子。”顿了顿,仿佛是安慰自己一般,“假以时日,定是我龙族栋梁。”

灵霄也不接话,又问:“校尉不想让我回去寻人报信?”

流墨冷哼一声,“你的的那个‘万一’摆在了眼前。你能寻什么人报信去?除非??????”流墨说着陷入了沉思。

“是中军将军?!”

“除非你能寻到龙主。”

灵霄和流墨几乎同时说话,又各自一愣。

“为什么不能寻伏波龙王?”灵霄急问道,脑海里似乎有些什么东西,可是她就是抓不到,理不出一个头绪来。

流墨许是因说久了话,有些不支,索性闭了眼。口中却道:“你不会不知晓罢,中军将军是永不可能背叛伏波龙王的。——你赶紧走,他们要攻上来了。”

灵霄闻言神思皆滞,心中待要不信,张了张嘴,却是不知从何问起。就算此时流墨能细细给她分说这其中的隐秘信据,她也未必就能立时相信。她到子字营,是二哥安排的,外公不可能不知晓。派子字营突袭,外公也不可能不知晓。而这一切不过是中军将军送给敌军的一份大礼,外公也知晓?

她不相信。甚至都不允许自己这样猜想。

“我不走。我要带你和弟兄们回去找中军将军当面问个明白!”灵霄发着狠,异常坚决。耳边清晰地传来敌军列阵逼近的声音,方才听着心里还有些发憷,但现在似乎成了振奋热血的战鼓。心底深处某种本性似被渐渐唤醒,灵霄只觉得热血奔涌,体内灵气横流。四周的声息都退远下去,她能听到一个雄浑而刚毅的声音在心头吟唱:“振长策兮御宇内,履至尊兮制三界。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流墨本欲再劝,却见她周身都透着坚毅果决,立在晨曦初露的一丝微光里,竟然有种不容拒绝的凌厉霸气。只缓缓点了点头。

许是两人商议过久,或是灵霄此时神情超拔不凡,引起了其他弟兄的注意。不少人都看着这边。流墨只提了提嗓子,肃声道:“杜仲听令!”

灵霄条件反射地伏拜下去。

“现擢杜仲为子字营副营首,居参领,代我指挥此战。”

此言一出,四下虽惊,但也觉在情理之中。众人上来参拜以参领礼。灵霄本想退却,但见却无可用之人,而就半红了脸受了礼,向流墨一拜,“校尉放心。杜仲定当竭力。愿与弟兄们同生共死。”

流墨示意她起身,正欲要勉励两句,却叫质夫报讯声打断。

“什长!敌军出来一辆战车,车上的旗帜上是个大大的‘帅’字!”质夫许是太过专注观察敌情,没留意到灵霄的升职,仍是叫旧称。话音里掩不住的是深深的担忧。

不想灵霄听此,眼中精光一闪,喜道:“果真?!”人已奔过去亲自察看。

果如质夫言,妖兵已将他们藏身之处围得铁桶一般。前阵相距已不足一弩之地。一辆由四匹麒麟并驱驾的穹窿战车,装饰华美。在这微弱的晨光里也能见其卓然不凡。而那战车上方飘着一方纹绣繁复的旗帜,上面确是一个大大的“帅”字。

“来得正好!”灵霄瞪目而笑,回头对流墨道:“校尉,如今倒有了一分生机。”

流墨却不再笑,反问:“有几成把握?”

灵霄先望了望战车,才道:“总要搏一搏。只希望那车里头是条够分量的大鱼。”

“不好!他们要放弩!”质夫高声警戒。

“快!都靠过来!”灵霄一手扯一个重伤的士卒,将他们往流墨身旁一扔;一面招呼众人聚拢过来。

有两个尚能动的,执了武器意欲冲出矮墙杀一个够本。

灵霄见了,顾不得轻重,扑过去将二人困住,一轮胳膊就扔去一处。那两个也没摔着,只叫嚷道:“躲在这里有什么用!还不是让人给穿了肠子!莫若让爷冲出去,也好叫那帮晓得咱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就是死也要??????”

灵霄已然能听到外头妖兵弯弩之声,也来不及辩驳,只将质夫也一并拉过去,扬手就结了个大结界。她尽力让结界能厚实一些,至少能够支持个五时三刻,让妖兵暂时奈何不得。

“将校尉护在中间,武器外指。”灵霄一面结界,一面指挥众人列个小阵。众人初是一惊,再是一愣。他们不曾想过身边还有这样的高人。但都是沙场上拼杀过来的,也有几分见识,各自寻了位置布置起来。他们知道这结界一破,便是最后一刻了。武器外指,好歹也能杀个够本不是。

“等我回来接你们!”灵霄结界完毕,冲众人重重点头,便转身,迎着漫天黑压压飞驰过来的箭矢,飘然而去。手上不知如何多了一只长枪,让她抡得滴水不漏,闯过一片箭雨。

六十章求生1

更新时间2012-11-1116:44:02字数:2834

灵霄闯过一片箭雨。

身后传来密集的沉闷地声响,那是箭矢打在结界上又掉落下的声音。偶有几声显得分外空阔。灵霄知道,自己的时间并不多。

众妖兵不意还有人能冒着强劲的箭雨疾驰而来,惊诧声连成一片。早有士卒奔到那辆战车前报信,却不见车帐中有人出来。

灵霄将一柄长枪直指而去,四面妖兵迅速合围上来,想要阻其靠近战车。灵霄越发笃定战车上定然有大人物,全然顾不上什么禁忌,催动十分灵力猛扑上去。那些想要来阻的妖兵哪里来得及。

当然,战车四周自有高手护卫。当灵霄的长枪将四匹麒麟惊得有些颤颤后缩之时,早有八名精甲武士各持武器迎了上来。其中一个也拿得一柄好长枪,自恃有几分本事,兀自迎击上来。

灵霄本欲擒王制衡,哪里有心思跟这些人纠缠。劈枪过去,虚晃半圈,枪头变挑进了那人胸前的铠甲里。那人应势闷哼一声,软倒下去。另七人彼此一骇,却又同时发力攻了上来。灵霄咬一咬牙,将枪头横扫而出,生生将那人骨肉撕开。再回首视敌时,身上已多一层狠戾。

围在外围的妖兵都觉心头一颤。正在吃惊的当口,只听得耳边兵器相接之声驳杂密集,而眼前只见一团乱影。早已战成一团。待众人能看得清时,只见地上横倒的八具尸体。无不一枪致命,且横剖而出,血流遍地。众妖兵只觉后脖子一阵凉意,紧了紧手上兵器,却不敢上前。而各部的将领也只敢做出合围之势,却没一个胆敢冒然上前。

“嗯,——”

这时,车帐里传来一声细微的叹息。是一个成熟却透着轻柔的男声,仿佛是在感慨一朵春花的凋零。

而此时,那十来名将领却如得了死令一般,一齐向灵霄扑来。

灵霄长啸一声,手中的长枪毫不留情。不到一盏茶功夫,将那些将领都悉数解决。只身上又多一层血污。

灵霄不待再有人涌上来,跃身而上,手中长枪直欲刺向车帐之中。

枪头没入车帐,却听得“叮”一声响,手臂只觉微微一震,长枪已叫人挡住了。灵霄提了灵力,横枪甩开,直将一侧车门砸得碎木飞溅。

“大王!”四周的士卒失声惊呼。

灵霄的眸子登时一亮,手上攻势更为凌厉。直逼得车帐里的人无处安处,回击也难以施展。

只见车帘一陈脆响,一个青灰色身影暴起而出。

出来就好!灵霄嘴角含一丝冷笑,且将长枪收回,待要将这素未谋面的大敌,妖王无痕,看个清楚。

那人落身在车辕前,却将背露给了灵霄。

故弄玄虚!灵霄冷哼一声,抖展长枪,狠戾地刺将过去。速度之快,几不可逃。逼得那人不得不回身来挡。

“叮!”的一声,两人兵器相抵,四目相对。

灵霄只觉心头一震,盯着眼前人的脸,似不可信一般,微微摇头,“半夏?”

那最后一个“夏”字几不可闻,似乎她自己都无法相信眼前的这个人就是教她医术,与她厮混了五十来年,也无故消失了近五十年的师兄,半夏。

他比以前成熟了,也健壮了不少。以前的那双采药、制药的白皙的手,如今正握着一柄青铜宽刃长剑,格挡住她的长枪。

半夏显然早知晓外头就是她,并没有一丝惊诧。迎着灵霄震惊、惊喜忽而又迷惑、最后落为冰凉的眸光,面上并无过多的表情,唯有略显颤动的眼波透出一丝的无奈何尴尬。口中只也低声叫了一句:“杜仲!”

“扑哧”,车帐中传来一声极具魅惑而显轻逸的低笑。灵霄听出是方才叹息的那个声音。立收了长枪,紧盯着帐内。半夏也就势收了长剑,却挡身在车帐前,不动半分。

四目交接之中,饱含多少探问质询。只是各自都分外坚持,却又不忍先动开手。

灵霄心里记挂结界里的弟兄,到底着急。不过刹那,心里下了决心却迈不开手脚。如是三番,倒将自己逼得一脸通红。

正不知如何好,车帐里的人也等不耐烦了。

“‘半夏’,‘杜仲’!听着倒是一对,可惜却是假名。夏未央,动手罢!”

灵霄闻言,眼睫振动两下,却是一笑,低低叹道:“未央?也怪好听的。”终而还是冷了脸,问:“你让不让?”

半夏片刻见脸色变幻数次,终而还是蓄着半眼的为难不舍,慢慢地摇了摇头。

灵霄深吸一口气,暗提了灵力。“好!今日无论谁生谁死,活着的,都要保全师傅他老人家。你可应承?”

半夏闻言,更是情动,却闭口不答一字。

灵霄眼底起了一丝怒意,却不肯就动手,只固执地等着回应。

“我代他应了。”车帐里那个闲懒的声息再次响起。

半夏这才轻声道:“谢王上成全。”而车帐里只响起一声低低嗤笑,催道:“快些!”

灵霄确认了车帐中人的身份,哪里还等得。挑起长枪劈空而去。半夏先是不肯全力相应,无奈灵霄挑逼甚紧,无奈也只好拿出十分本事来应战。彼此颤抖了百来个回合,因到底染了旧日情谊,分不出胜负来。

灵霄注意到车帐旁的一名传令兵闪身斜插了出去,本欲拦阻,却让半夏给拖住了手脚。过了半刻,耳中便听得一声细微而清晰的崩裂声。面色大骇,那是结界崩裂的声息。想着二十来弟兄的性命,灵霄只觉眼底一阵火辣,涌出一抹红纱,将整个视野都染得血红。不,她答应过弟兄们,会去接他们,会带他们归营!似乎那里有了不同,灵霄只觉得一股隐微的气流从丹田腾起竟直冲脑门,只觉头顶片刻酥麻之后,整个人似都让灵力膨胀起来。她似乎已不是她自己,而成了另一个人。只觉眼前便是狂澜既倒,她也能回挽;便是百川横流,她也能阻碍而东之。这方天地都能被她踏在脚下。沙场征战、飞扬杀伐,唯我是尊!

灵霄爆喝一声,取枪直扑车帐。半夏从而来救,别无选择,长剑就指向了灵霄留给他的背心。

灵霄似若亲见,凌空翻身,一手长枪不变其势,一手却已隔空抓起地上的一柄长剑,满注灵力朝半夏胸口刺去。此剑去得极快,当半夏的剑锋破开灵霄身上衣衫时,那柄长剑已然贯穿了他的胸口。

半夏口吐一口污血,跪倒下去。嘴角却挂了个心满意足的笑。

灵霄无暇他顾,一心要擒住那车帐中的妖王。长枪若虹,车帐应声而裂。一个人素衣宽袍、散发横卧,并无半分抗拒之势。

灵霄用染血的枪头疾刺过去,临其喉而止。也不看四周纷乱直欲上来解救的妖兵,只狠戾地吐道:“退——”

四周的妖兵瞬时静下来,无人前,也无人退半步。

灵霄手下微沉,枪头轻轻颇了肌肤。那人的面让散乱的黑发遮住了,看不到容色变化。只素色的衣襟下让顺流而下的血渐渐染红,一点点地晕染开来,想是在给众人演示花开的过程。

“小将军,真乃神勇。”那人低声笑叹,朝妖兵微微摆了摆手。众妖兵这才退开几步去。

而此次,前面驾车的四匹麒麟大概感知主人有难,都昂头奋蹄地,颇有些发狂之兆。灵霄劈手捏了一个平日都不大用的控神诀施过去。因灵气充沛,神诀也就更有效用,一时这四匹麒麟便静若木鸡一般,神态安闲,不管外事。

“好手法。”那人又是一笑。

“正好可以让你这个主人家省心。”灵霄口上如此答,手上却将长枪下划,直抵其心脉处。所过之处衣衫尽破。

此时天光已晓,晨风抚过,恰露出其包扎得十分精细的胸口处的伤处。看那结节处的手法,灵霄眼中微酸,只有半夏能结出这么别致漂亮又不易开的结。

不过一眨眼,灵霄冷哼一声,将那人提起又重重摔下去,再落身下来时已是站在空出一些地方的车架后方。长枪抵在那人的背心,枪头已没入皮肤,吃肉半分。

一缕黑发正落在抢头上,让风一吹,便断落下来。那人捻起断发,侧脸来看她。一脸柔情缱绻,低声道:“小将军难道不识故人,奈何如此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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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一个对泾又来说很特别的纪念日,感慨时光易逝,感叹红颜未老。祝各位都快乐、幸福!

六十一求生2

更新时间2012-11-1221:41:27字数:2075

“小将军难道不识故人,奈何如此无情?”

灵霄只若未见,只让枪头又吃进半分,血便又浸了出来。

那人一声闷哼,却依然看她。只是眸底到底成了冷色。

灵霄并不看他,只冷声提醒:“你既心脉受了重创,若再乱说乱动,再入半分,哼,任谁都救不了你!”

转而用意念催动四匹麒麟驱车而前,四围的妖兵也随着亦步亦趋,只未敢妄动。如此直至结界前。

结界前围攻的妖兵早让出一条路来,灵霄也不多话,只一手将那妖王的衣衫扯落,让众妖兵看清楚他的伤情与处境。登时响起一片惊叹声,许多妖兵大惊失色,急急呼叫道:“王上!王上?!”

那妖王面容不改,将眼目闭了,高高抬手伸出一个握紧的拳头。众妖兵见了,方才慢慢安静下来。无痕此时已暗自咬落一口钢牙,心头第一次有些后悔,自己方才的决定——坚持要亲身督战。哪里料到这个女子竟在子自营中,更未料到不过几十年未见,她的修为更精进如此。还未想到她似乎已经摆脱幼稚心性,学会了谋斗。眼前这一手,便难让他消受。一旦受伤的消息外泄,军心不稳不说,龙族抑或天宫都会起变动。他忍辱负重近万年,费心经营的有利局势可能瞬息便丧。

灵霄直将四匹麒麟驱进结界,自己则携了妖王无痕立在车架尾处,与四围而来的妖兵对峙着。

“上来!”灵霄喊道。

结界里众人早将外头情形看了个明白,彼此扶持,让几个重伤的坐到了车架前。

“骑上麒麟!”灵霄也不回头,却恰时指挥着。

有人心头怀疑,麒麟乃神兽,一旦认主,是不会任人骑坐的。而一旦惹怒它们,凭他们几个伤残,哪里对付得了。所以一时倒有些犹疑。

灵霄正欲催促,却听得流墨校尉出声道:“还不快些!”

一时四匹麒麟上各坐骑了两三人。一直负责奔劳安置的质夫朝灵霄道:“什长,好了!”

近处能听到的妖兵心中均是一奇,此人如此了得,竟然只是小小一名什长。不愧是龙族东海的子自营,让人不可小视!还有些知晓内情的将领,看着这些浑身重伤,举动却依然有序,配合默契的龙兵,只是感叹,若非事先知情,真刀真枪与这些龙兵干,怕并不是那么好取胜。

一时,众妖兵心中因战胜而起的对龙兵的小视之意,渐次散去。反涌起一股对灵霄这个孤胆英雄的敬佩,对眼前这群彼此信任、扶持、不离不弃、不畏生死的龙族汉子的感服。又因看清自己王上身负重伤,又利刃落身,故而此时未有一兵妄动。

灵霄一双带着血色的鹰目扫过四处,叫质夫“你上来!”

质夫依言,上了车架,立在灵霄身旁。不待灵霄吩咐,却是与她相背而立。全神关注着四处动静。

灵霄散了早已残裂的结界,暗自驱动麒麟,慢慢转了个弯,朝昨夜来时的密道口退去。质夫看着前路,她则挟着无痕,压着四围妖兵想要靠近的脚步。

无痕此时已是坐姿,除偶尔应灵霄的要求,挥手示意妖兵保持距离外,犹如偶人。

如此惊险艰难地,总算到了密道口。密道直通的是戍甲营腹地,且弯曲多歧路,妖兵就是追也不敢太深入。

这已是灵霄能想到的最好的退身的法子。

不待她多说。质夫早着人将流墨校尉和其他重伤的弟兄先送进去。然后自己同几个尚能格斗的弟兄手持兵刃,护在入口。

“你们都进去!”灵霄并不回看,但声音里有着不容拒绝的威严。

质夫犹疑了片刻,还是领着人进了密道。

灵霄这才让麒麟调转车架,让自己离入口更近一些。外头的妖兵已安奈不住,慢慢压逼上来。

沉默好久的无痕此时却出声道:“若非我心脉重伤,距今不足五日,你以为······”

灵霄毫不客气地打断,“若非见你心脉重伤,胜之不武。我不曾想过留你性命!”

“呵,这样?”无痕轻笑,嗓音竟带出缠绵的滋味。“我记得,你原来,并不是这样无情的人。”

“腾!轰隆!”四匹麒麟忽然由内而外地起了火。火势爆燃而起,四匹麒麟来不及嘶鸣和挣扎,就猝然倒下。这是销魂蚀骨的焚神之火,任何一旦沾染上便只能任其吞噬,毫无扑灭的可能。除非魂消骨散。

惊得正欲围扑上来的妖兵纷纷退避。

灵霄趁乱抽身而去。

无痕看着自己好容易搜罗养大的麒麟如此下场,心头不可说不怒。只觉后背一痛,那枪头已让灵霄重重抽出。

“我,从未见过你!”

灵霄的声音隐隐飘来。

无痕吐出一口血来,眼前渐渐黑下去,只是想:她果真,不同了!

妖界,王宫,无痕寝殿。烛影摇曳中,无痕睁开了眼,满额冷汗。

一旁侍立的一名曼妙使女趋步上来,握一方温热的巾帕,要替他擦。却让无痕抬手挡开。

那女子垂了眸,有些为难,最后还是退开半步。见他欲要起身,不敢上来拦阻,口中却柔声道:“王,木吉医官说您现在不能——”

“夏未央呢?”无痕闻言便不再动,忍住一阵绞痛,问道。

“未央公子伤重,已敷了药。尚未有信报,想是尚未醒来。”那女子回道,回身倒了一瓯清水奉上,“王上用些水罢。”

无痕却似未闻,也将递至眼前的细瓷瓯视若无物,闭了眼道:“传木吉、苍青。”

那女子神情微微一滞,只柔声应诺。待转身行了几步,却听得王上唤自己。急急转过来的一张俏脸,带了难掩的柔情和雀跃的期待。

“灵珠”,无痕似正在想什么,没有往下说。越是沉寂得久,灵珠眼底的期盼就越是浓厚。

“你再亲去看看未央。”无痕轻轻吐出这一句,却好似一阵凉风吹进灵珠的眼底。方才因期盼而显得分外盈透的眼,霎时若寒风摧折的庭兰一般,黯然干涸。

不过灵珠很快收拾好了情绪,依然笑盈盈地应诺,这才轻缓退去。临出殿,还记得吩咐外面值守的使女仔细些。

六十二报捷1

更新时间2012-11-1320:43:28字数:2551

“王上!”

无痕闻言睁开眼来,看着眼前二人,“你们来了。”

其中一个身形微胖,儒服打扮,已是中年。另一个尚未留髭须,甚是年青,身形挺拔健壮,一身轻甲越发衬他英伟不凡。此时正含了热泪,抢步半跪在无痕床前,悔恨心急不已:“王上!王上,你怎么样?都是属下的不是,不该分心,去了南海!若苍青在,断不能让王上受这样的——”

“好了。起来吧。”无痕阻道,“木吉,还不上来为孤把脉。”

那苍青方才止住了声,挪让到一侧。

木吉上来,却没个可坐的地方。内殿向来只灵珠一人可以进来伺候。若平日,灵珠在,早搬了凳子过来。现下,放眼四处,也寻不到一个凳子。

无痕本已闭目,久候不见木吉搭脉,睁眼见此情形,便拍了拍床沿,“只管坐罢!”

木吉见苍青仍跪伏在一旁,双目含泪,兀自泫泣,哪里敢坐。口中辞谢,曲一支腿跪在床前的脚踏上,凝神静气地细细诊脉。

无痕见状,也不多言,只闭目沉思。

半晌,木吉才将无痕的手腕送回锦被之中。一旁的苍青急问:“如何?”

木吉微微叹口气,迎着无痕慢慢张开的眼眸,说道:“王上前几日心脉几欲横断,幸而未央公子妙手,只需静养一月,便也无碍了。无奈又受此番波折,虽未伤及根本,但前功尽弃,必得好好保养。”略顿了顿,又道:“王上!此次切记十日内不可下床。木吉不才,医术不及未央公子,故而此次药效怕也是不及。还望王上恕罪!”说罢人已拜倒在地。

无痕停眸看了他一瞬,笑道:“起来吧。你的忠心,我是知道的。”

那木吉闻言急不可觉察地抖了一抖,口中称谢,并不起身。

无痕扫眼过去见苍青也还跪着,挥手道:“都起来说话。”

闻言,二人方才起身。

“未央伤势如何?”

木吉知是问他,简洁回道:“左胸下方贯穿伤,失血严重。恐怕明日才能醒。”又添一句道,“如若偏上半分,怕就伤了心脏,神鬼难救了。”

无痕闻言,回想当时情形,不由一笑。如此也好,若真失了未央,那老头子那里恐不好交代。

“天宫、龙族两处有没有什么动静?”

这问的是苍青。

“王上的伤情没瞒住,那两处该都知晓了。”苍青很是惭愧,此时却也不再滥情,与方才似换了一个人,很是冷峻地回禀着情况。

“······东海那边已派了人过去交涉,也好将那杜仲的底细打听清楚。王上,你说东海是不是给咱来了一处苦肉计?”

无痕闻言,唇角冷冷一笑,笃定道:“那个老家伙还有求于我,是不会贸然为变的。只怕如今这情形,他也未曾料到。只便宜了他!——天宫呢?”

“天帝派密使送了一些珍奇好药,只说前约不变,让王上尽早养好身体。——药材,已经交给木吉医官了。也不知道有没有能用得上的。”

木吉忙道:“确是好药材。有好些还真用得到——”

“先收在那里。用我们自己的药。”无痕插道。

木吉收住话,答应了,讪讪地解释:“原本也没打算用······”

无痕抬手挥了一挥,“孤尚未用药,你先去帮孤看一看,好了没。”

木吉笑应了,转身而去。

无痕这才叫苍青附耳过来,自己好好嘱咐了一番,才打发苍青出去。

力争

灵霄放了一把焚神火,乘乱撤至密道。

“什长!”

转头一看却是质夫,不由得皱了眉,“其他弟兄们呢?”

“在前头,我让他们先走。”质夫答道,反复将她打量,“什长,你没事吧?”

灵霄知他是个妥当的,闻言也稍许放了心。朝质夫摆摆手,“没事。你去前面照应着,我就来。”自己却转身在入口处,尽力结一个结界。

质夫留待看了看,这才往前去。

因今日灵力消耗几尽,灵霄结完结界,便觉浑身乏力。倚在山壁上歇息了片刻,才勉强撑了长枪往前追去。手掌摩挲在桃木的枪杆上,才发觉上面被兵刃留下了的条条印迹。心头便有些不舍,想起此役又颇自豪,心中喃喃低语:桃木,这次辛苦你了。看,我比上次表现好吧!

似乎并未注意到向来与她互动的桃木,此次却纹丝不动,毫无灵气。

灵霄的脚步不很快,前面的一众兄弟更是缓慢。不出半个时辰,灵霄便追了上来。众人此时看她犹若战神,眼中都是感激崇敬。灵霄与众人打了招呼,仍跟在后头。

看着慢慢也落下来的流墨校尉,灵霄抽身靠过去。

“校尉!”

“嗯!”

一阵沉默之后,灵霄终未沉住气,低声问道:“回去怎么办?”

流墨忽住了脚步,将她定定地打量一番,待与众人拉开一小段距离后,才又慢慢地往前走。口中却是笑:“别忘了,现下可是由你理事,杜参领!”

“呃——”若是不提,她倒忘了自己可是升职了。可方才众人不也是仍叫她“杜什长”么。

看着在自己半步前,仍努力保持着一个军人的骄傲胸膛,艰难挪步的流墨。灵霄想,这担子,还是她来挑罢。不可能出错的情报确实出了问题,现在手下只有不足二十人的伤兵的流墨,怎可能有机会申诉、还牺牲的百多弟兄一个真相和公道。

还是她来罢。

如今龙族最高兵权归东海,而东海却在屡次反击中因信息泄露而失利。这太不正常。她需要清楚真相!也必须找出真相!

也许,这一战,让她真的有所不同。灵霄心想,若是过去的自己,怕也只能在心里暗自生疑,却不敢去问、更不敢去寻那真相。

“好!我来安排。”灵霄应道。

流墨扯出一个笑意,并不说话。灵霄也不再多说,心底兀自筹划究竟该当如何。

一行人走得很慢,却没有人提出要休憩。谁都明白,早归一刻就多一份生机。若是让有心人先得知了消息,有了筹措,恐怕那黑锅就要他们来背了。但来时半个时辰的路程,他们却走了近两个时辰。

出得密道,护卫在侧的士卒见了他们的形容大吃一惊。战无不胜攻无不取的子自营竟是如此不堪地归来。

其中一个稍老成一点,似是头目,大着胆子上来探问:“流墨参领,这,这是——”

“刺杀妖王成功了!”灵霄上来应道,“还不快去报信!”

“真、真的!”那士卒几不敢相信耳中所听。

一众人也似乎吃了一惊,没想到她会这样答,谎报军功可是要处死的。却也没有人出声反对。大家早信服了灵霄,都在心底暗自猜想,如此说是何打算。流墨也只是一笑,似是默认。

那士卒还兀自发呆,不肯相信。

灵霄上前将那士卒的肩头沉沉一拍,似叹似赞,“子自营弟兄九死一生,幸不辱使命。烦请大哥快去报信!你看弟兄们都挂着重彩,得先去军医处处置。”

“好,好,好!”那士卒回转过来的眼神中尽是仰慕敬佩,哪里还能不听。赶着朝身后几个人吼道:“还不快去!”

一个小兵傻问道:“往哪里报?”

“这么大事,当然是往——”那士卒却是一顿,自己无甚品阶,怎么敢乱创乱报。只好将眼来看灵霄和流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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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这两日点击暴增,当然基数原就低,搞得泾又反复看了几遍,以为看错了。嘿嘿!很高兴。决定乘此东风,争取故事讲得快些。

六十三报捷2

更新时间2012-11-1416:55:06字数:2463

“大哥放心,你只管上报。上面定然会依次报上去的。”灵霄指点道,“就说‘子自营得胜归来!’详细战报等,等流墨校尉面禀。”

“好嘞!”那士卒很是认同,忽想起近来胜仗太少,军中士气难免低迷了些,不禁想起了久未敲响的得胜鼓,问道,“那得胜鼓敲不敲?”

灵霄看了看流墨,点头,“敲!好好敲一场!”敲得整个军营都知晓,再想要治罪于他们,就不能那么随意了。

“好!好!我等这就去办!”

望着那几名士卒走远,流墨才沉声问道:“都想好了?”

灵霄却摇了摇头,一脸坚毅,“随机应变罢了。总不能轻易就让他们糊弄了去!”

流墨一笑,“好!”忽又稍提了声音嘱咐众人,“有关这一战,无论谁问,咱们都只认杜仲说的。明白了么?”

众人都慎重地静默点头。

“扑哧”一声,流墨口中呕出一口污血,身子也跟着晃了两晃。当是长时步行,疲累不堪,血不归经。

灵霄上去抚稳,引着众人直往军医处去。

军医处依旧忙碌,本抽不出太多人手。一来灵霄在这里好歹有些脸面,二来因着东海对子自营的普遍仰慕,一众人等都立时得到了妥当的看护处置。灵霄只将流墨引进自己在军医处的营帐,两名小医官见机,手脚麻利地预备了热水、药材等需用之物。灵霄问明常春佬的去处,便让他们退了出去。要亲自替流墨清洗处置伤口。

“我,自己来——”流墨忍着伤痛,推拒。

灵霄紧了紧手上的热帕,口中却道:“那我让那两个小医官进来?”

流墨看了看她,也知道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她是想与他商量些紧要说辞,遂呲牙将因痛而发的呻吟化成半声轻笑,点头,“杜参领不辞劳苦,流墨也就身受了。”

灵霄一丝不错地替他清理了前胸后背以及四肢上的各处创口,又自自己的药柜里取了灵花清露给每处创口涂抹上,止了痛。这才一面慢慢地调外敷的药膏,一面与他商议。

“那妖王最后现身,若指情报有假,恐不容易。”灵霄似思似问,凝了眉头,一时想不到好法子。

“恐不能直陈了。”流墨回道,眼中却带了许多信息。灵霄知晓这是担心,倘若告之不准,遭人反扑,那一班弟兄怕是没有活路。

“那该如何?”

“就只报刺杀成功。是你一枪刺中其要害。不能提情报的事情。——日后,暗中留意就是。”

正说着话,就听到外头隐隐传来鼓声。这是军中久不闻的得胜鼓。紧接就听着外头人纷纷打探。“胜了?那支部队?”······

流墨凝思一阵,转头问她,“妖王最后——?”

“心脉重伤。救回去也要看有无良医良药。三月之内不可能出战。”灵霄虽是低声,却十分笃定。

“好!就便是最后探知到妖王未死,也不至于找咱们麻烦。”

“那其他弟兄?”

“情报的事情,他们当没有察觉。”流墨轻轻叹息,“若我早听进去你的话······”

“世事难料,谁能尽知。校尉不必自苦。若要问责,也当问那些通敌卖族的奸邪之徒。——你歇一歇,我去看看弟兄们。”取了灵花清露自挑帐出去。

待灵霄查看时,大多弟兄都清理包扎好了伤口。灵霄只逐个喂了一口清露,嘱咐他们乘机好好打个盹好应对上官问话。

众人一听,心下明了。各自闭眼休憩,不再与人闲谈。

灵霄身上只有些小伤处,并不用敷药。只觉一身衣衫血腥得紧,却苦无一个妥当地方洗浴换衣。稍许有些后悔将流墨让进了自己的药帐。只好让那两名小医官另打盆热水来,自己就在帐外稍稍清洗了手脸。

正在擦面,却听外头一阵动。

“人在哪里?子自营的人在哪里?”

军医处的入口早涌进十来名戴甲持戟的士卒,均是红缨饰盔。这是戍甲营大将军大帐亲兵护卫的装束。

“啊呀!不知金校尉亲自下降,有失远迎!”军医处的外事官,一个老实巴交的小老头趋步上前。见那人面色不蔼,一行人煞气腾腾,没行两步却都踢翻了好几处药材。更是躬身伏头地小小心道:“这里地方小,伤病多,怕污了校尉眼。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下官······”只用自己相形之下更显瘦小干枯的身躯挡在前头。

那校尉揪起他的衣襟,冷笑:“爷办事,你也配问?”

外事老官气息不畅,憋得满面通红,却是挣扎道:“本不该过问。可校尉到我军医处,大肆喧闹,惊扰病患,我,不得不,问,问一问!”

那校尉哪里听,只用力将他一掼,“滚!爷办好事,自会走!”

灵霄将那看着快跌在地上的外事官扶起,让身后小医官扶将下去。自己拦住那校尉问道:“校尉奉命来此,可有命书?”见那人神情一滞,想是没有,又问:“可有令牌?”

那人怒道:“你是何人?敢疑心你爷爷?”

“哼!我竟不知道一个小小护卫就敢随意妄自称‘爷’!”灵霄冷笑,“别是冒认的。腰牌拿来!”

那校尉哪里肯,早指了长戟,狠道:“没长毛的小儿!今日也就代你爹娘教训教训你!不要以为建了芝麻点小功就横了。小子,爷告诉你,是奖是罚还不一定呢!”

灵霄本想这校尉来怕是受了指使才这般无礼,这一番下来,也看出他本就不是个好的。戍甲营大将军大帐亲兵竟是这个德行,灵霄心头真是又惊又怒。又听他口中提了“爹娘”,更是光火。也不待那人出手,早一掌拍过去,将那人生生震开一丈,吐血倒地。

出掌之后才觉方才耗尽的灵力,竟已恢复了六七层。似比往日快了许多。心中便有些愣神。全不管眼前的忙乱。

那校尉带来的二十来人早围了过去,将他架起,其他人却是长戟前指,欲攻而未功。

“哎呀!这,这可如何是好!”一旁刚刚缓过来的外事官见此情形,欲挣扎过来劝解。却让人自后扯住了袖袍。

“你歇着,我去。”

那外事官见是流墨,喜不自禁,“好,好!就拜托流墨校尉了!好好说,别动手。”

流墨点头。先到正望着一只手掌出神的灵霄身旁。四周不明所以的都以为,此时这年轻士卒神情呆滞,大概是为自己的莽撞行径后悔不跌。流墨却不以为然,只看着她,刚清洗得干净的脸,唤道:“杜仲?”

“啊,”灵霄这才从内心的惊喜中醒神过来,“你怎么出来了?”

那头有认得流墨的,此时见了他,喊道:“流墨校尉,我等受命前来请校尉带着子自营的弟兄至大帐问话。你,你竟然放任手下,打伤我们校尉。大将军跟前,看你怎么交代!”

“不劳费心!流墨一力承当!”流墨扬声道。

四周便有了些叫好的声音。气得那喊话的士卒一脸通红。

“你说‘受命’,拿出明证来!明是你等矫命而来,却诬大将军、中军将军罔顾军中法令。”灵霄高声质问。

“杜仲?”流墨在一旁低声疑问。

“来者不善,后头有人。”灵霄压低声,“索性将事情搞大。不能让那些人太过顺心。”

六十四点破

更新时间2012-11-1522:06:48字数:2589

灵霄压低声,“索性将事情搞大。不能让那些人太过顺心。”

流墨闻言,退在一旁不再说话。是啊,若一味忍让,倒遂了他人的意。也该给那些人提个醒,他们并不是那么好拿捏的。要想给他们扣罪名,总归要好好思量思量。

“你,你能依仗的不过一点军功。如今你们子字营耗损将近,就你等归来!不定是如何丢盔弃甲逃命回来的。你,你等着!”那人见灵霄脸色如石,内心惊恐,见一讨不到便宜,便想带了人走。

灵霄怒极反静。既打定主意,哪里肯放,冷笑道:“哼!胆敢矫命在前、横闯军医处在后,骄纵狂妄冒犯我子字营军威!你们当我东海军规形如虚设?当我子字营能任人折辱?!”

“你,你欲如何?”

灵霄不屑看他,只跟已围过来的子字营弟兄说:“拿下!”

子字营弟兄虽有伤在身,但服过灵花清露,体能恢复到底快些。那些人气焰已灭,未敢十分抵抗,便被擒拿下来。

“你们这是造反!你——”那人口中犹自乱喊,让猴六扯了一团血污布条狠狠塞住。凑上来问灵霄,“什长,怎么处置?”

灵霄递过一个安抚眼神,却是抱拳四揖,扬声对围观的众人道:“各位弟兄,此次我子字营弟兄百又四十余人奉命深入敌军王帐,刺杀妖王。全营弟兄九死一生,只为博得对妖王致命一击。今日得归的,不过眼前几个。”说着,尽力忍住哽咽,又道:“我等自知能得归来,全托牺牲弟兄的护庇,不敢有一丝骄矜居功之心。但这些人,诸位都是亲见的,实在——”

话没说完,已有热血地接口道:“这位兄弟只管放心。若上官责问,我们自当为你做个见证!”引得四围一片应和。

又听得有人议论——

“方才听得得胜鼓响,定是子字营弟兄报捷的鼓声!”

“到底是子字营啊!”

一个伤兵拔开人群,望着灵霄急问:“全营人就你等几个归来?”

灵霄缓缓点了点头。

那伤兵脸色登时灰败,望空悲怆嘶喊:“大哥——!”整个人都有些踉跄。

灵霄上前扶住,安慰道:“小兄弟,节哀!”

那伤兵抓住灵霄的手,恍若溺水人抓住最后的希望,“怎么会呢?怎么会呢!我大哥素来勇武非常,说不定——”

“小兄弟,你大哥可是高松?”流墨问道。

那伤兵强忍了悲怆,有些呆滞地点头。

流墨拍了拍他的肩头,肃穆道:“你大哥是好样的!是子字营的好兵!是我龙族的好儿郎!”

那伤兵闻言,两行热泪滚落下来。忽而转身重重往方才说话那名士卒身上衣踹,怒骂:“丢盔弃甲?你他奶奶地丢盔弃甲!污蔑我大哥?!好男儿都倒在了战场上,你他娘地跑这里来耍横?!”最后几是发狂的嘶喊。

一旁的猴六等那人实在挨了几踹后,才将那伤兵劝开。

许是那些大帐亲兵素来骄横,不得人心。已有人喊道:

“押到大将军帐前,讨个公道!”

一时群情激愤。

老外事官素来胆小怕事,也深知其中缘故非常,不想事情闹得不可收拾。颤巍巍上来想要劝阻,可哪里有人听他。只得借几分素来相识情分,小声求灵霄。灵霄与流墨交换了神色,便也就势而下,止住众人。“杜某知晓众位弟兄高义。但如今事关行动机密,不便兴师动众。这里先谢过众位!”说着拱手弯腰一礼,“我等这就去军中大帐。大将军素来公允,定能明辨秋毫。若需证词,再来相请。”说罢又是一礼,便带了子字营弟兄,押解着那一对亲兵离去。

众人听他说得也有理,也就目送而去。待经过身旁时,不时褒扬赞佩几句。

戍甲营,中军大帐。

子字营士卒皆肃立在大案之前,那队亲兵则只有被灵霄震伤的头领和已被扯开堵口解开绳索的小头目两人伏跪在地。一时参见完毕,帐中一片静默。

大案后端正坐着的正是东海龙王伏波,其后静默而立的是军师无言。却是不见中军将军。

灵霄心头冷了一冷,今日怕问不出什么真相了。眼角溜过身旁流墨的脸,看不出任何情绪。自己也打定了主意不说话。

跪着的那两个终有些挨不住,想要当面告状,又有些心虚。张口就有些支支吾吾地。却是让伏波止住,挥手命侍卫将他们带下去。两人弄不清情势,也不敢妄呼“饶命”,神色惊惧地让人拖了下去。

还是无人说话,静得几乎能听得到几个人腹中传来的空响声。

伏波这才借此开口道:“啊,想是列位壮士尚未用饭。是我疏忽了。——来,请列位壮士先去用饭。”

一名侍卫应声而入,恭敬有礼地将众人往外引去。

灵霄和流墨正欲跟在后头一齐出去,才听得伏波留道:“请流墨校尉和这位,杜,杜什长留步。”

灵霄和流墨回转身来。

“本王也尚未用午膳,不若请二位在此陪用。军情艰难,不便大肆庆功。略备菜肴,权当是替二位庆功了。”

二人躬身回礼,“多谢大将军!内里都有些吃惊。为不落奸人谋算,他们一力报捷。但大将军既未问战况,也为看得战报(流墨尚未来得及写),怎就笃定是“庆功”?大将军行事向来稳妥,今日这是······

两人眉目交接,只好静待其变。

侍卫搬来两方食案,就在大案陛阶左右呈八字摆放。一时摆了七八盘菜肴,多事寻常菜式。侍者退去,军师无言权充了侍者,捧一壶酒,依序给三人都斟满一杯。

“来!”伏波举杯,“本王代龙族子民谢二位壮士!”

灵霄和流墨二人应声而起,也端了酒杯,却并不饮下。

伏波放了酒杯,肃身于座,问道:“二位不欲饮此酒?这是为何啊?”似有长者之爱,亦有龙王之威。

“此功能成,仰仗的是全营的将士。这一杯,当敬那些,牺牲的弟兄。”灵霄略有些哽咽,径直将一杯酒洒在地上。

流墨闻言神色也是一哀,但心觉杜仲在大将军面前有些放纵。不过他愣神的原因则是听闻伏波龙王方才“本王代龙族子民”的话。能代龙族子民的唯有龙主,伏波龙王如何妄称?他心里觉得十分不妥当。但这哪里好讲,也只好将情就势,也将酒祭奠于地,低声道:“末将也如是想。”

伏波闻言,立身起来望天一拜,也泼尽杯中酒。放招呼二人复又归坐,赞道:“难得你等情深义重!”

无言又斟了一遍酒。灵霄不待伏波提杯,兀自禀道:“我等只是刺伤了妖王,当不得大将军如此褒奖。那无痕是死是活,可有消息了?”

流墨有些惊诧地看她,不想她这么快就抖落出实情。如此行事,也太过莽撞。

“哈哈哈,”伏波一阵朗笑,“子字营确是个锻炼人的好地方!不过数日,霄儿,你让外公真真刮目相看了!”

灵霄神色不变,起身行了个军礼,“谢外公夸赞!”垂下的眼眸里精锐之气难掩,是以有些流泻内心的动荡和不满。

“你我爷孙之间何须如此客套。快坐。今日特做了几个你爱吃的菜,尝尝。”伏波满面慈笑。看着一旁稍有些出神的流墨,笑道:“流墨校尉向来明睿细心,竟也没察觉霄儿是女郎?真是应了那句话‘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雌雄?’”

“末将参拜灵霄龙主!”流墨此时早已听得明白,跪拜行礼,“还请龙主宽恕不敬之罪!”心下已是十分震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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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五设限

更新时间2012-11-1619:10:44字数:2431

“还请龙主宽恕不敬之罪!”心下已是十分震惊。

灵霄有些不自在,也起了身,虚扶一把,“快请起。不知者不罪。我化名而来,反给校尉添了不少麻烦。”

“来,来,都坐下说话。”伏波唤道,“霄儿问妖王无痕生死如何,来,满饮此杯,我告之尔等。”

灵霄和流墨依言归坐,持酒一饮而尽。流墨眉头稍压,只觉伏波说话稍失分寸。虽他在军中尊为大将军,身为东海龙王,论亲是灵霄尊长,但灵霄毕竟是龙主,乃龙族至尊。如何只论亲长,而少了对龙主的敬畏尊崇之心?

“据密探回报,无痕心脉重创,没三个月,上不得战场!”伏波眸中盈满喜色,“虽然不如预想,但也能为我军赢得调整的时机,也大大地鼓舞了军中士气。我已将此捷广传四海,真正四海振奋啊!来,再饮一杯。”

酒过三巡,灵霄也填了个饱肚,放了杯筷。见外公伏波只是夸赞其功,他事不提,索性径直问道:“子字营折损几尽,军中可有安排?”

伏波面色微滞,神情为难。“子字营是我东海王牌精锐,自是不忍其就此溃散。但,但如今军情紧急,各处都需增兵,一时也抽调不出那么多合要求的人选。”说罢轻轻叹息一番,才问道:“不知流墨校尉有何打算?”

流墨额角跳了两跳,心知是个无可选的选择,只立身禀道:“末将愿听将军差遣。”

伏波示意他坐下,“唉,只好暂时委屈校尉,先至九江将军军中效力可好?”

流墨将唇抿成一条线,欲应而又不甘。

“将军!”

灵霄起身打断,“我有一法,不知可行不可行。”

伏波仍带了笑意,宽和地点头,“哦,霄儿想是有妙计!就说来听听吧。”

“如今战事绵延,好些营伍折耗几尽。又许多散兵游勇无部可归。不如召集这些剩兵残勇,挑选可用之人,加以重组训练,必成一支劲旅。”

“嗯,流墨校尉,你认为呢?”伏波听后,思量片刻,却问流墨。

流墨心知这是唯一机会,有了兵,才有兵权,才有机会探知隐藏在军中深处的真相。只迎着伏波望过来的眼,点头道:“末将以为龙主的主意甚好!”

“哦,呵呵!好,既这样,那就办吧。”

“谢大将军!”二人立身应命,颇现默契。

“只是霄儿的身份——”伏波有些为难。

“外公,霄儿不愿依仗龙主的身份,倒叫人不好亲近。做军中一名小兵,更合心意些。一来能更好的体恤下情,二来也能更深切了解军中建制。第三则更能体会我军精神,日后也能更好地秉承下去。”灵霄见机表明心迹。

“嗯,”伏波捋了捋下颚的短须,似有若无地看了无言一眼,这才应道:“也好!只是辛苦了些!不过,你此次建此奇功,怕也不能只当名小卒了。”

流墨闻言起身禀明:“因军情紧急,临敌之时,我已破格拔擢,呃——”一时不知如何称呼,略思量一阵,才继续道:“杜仲,为参领,代为处置营中事务。未能上报,还请大将军见谅。”

“哦?已是参领?嗯,倒也恰当!”伏波含笑道。一面招手让流墨归座,一面道:“何必如此客套。军情紧急,自当便宜行事才好。既如此,那仍是由你带着她去。”

灵霄闻言,心下欢喜,面色这才方缓和过来。

“不过,我话可说在头里。现在各处兵员紧张,仍许给你们一个大营建制,能不能招到人就可看你们自己的本事了。”

灵霄和流墨闻言,都慎重点了点头。

一巡酒后,伏波又伸出五个指头来。“五日,给你们五日时间,可行?”

“五日?”灵霄有些吃惊。这却是让伏波展眉一笑,似有弄孙之乐,却故意沉声道:“你道妖兵能让我们安宁几日?正是用兵之时,怎可能让精兵闲置。”

灵霄有些拿不准,只哑口无声地看着流墨。

流墨却是点点头,应了下来。

“好!若到时候你们建制不齐,可都得去九江将军帐下听令去了!或能做个先锋,也不埋没你等一身好本事。”伏波拍案而笑。灵霄倒觉有了一丝压力,更是想将事情做成。哪里还坐得下来喝酒,起身来就欲告辞而去。

伏波勉强又劝了两巡酒,又好好勉励嘱咐了一番,这才放他们出去。临了,又将灵霄单独叫住。

大帐之中,只余祖孙二人。伏波将灵霄打量良久,走到她跟前,伸手替她捋飞乱的发丝。眼底隐隐涌出一丝心疼和不舍。

灵霄此时也默默打量着他。只觉向来在心中威武高大的外公,似乎也有了些老意。身量体形未曾改变,只是眼角眉梢都带着疲累。这场战事,终归是他最为心。终忍不住,关心道:“外公,你还好吧?别太劳了。”

伏波闻言,手指微微一颤,将要理好的一绺发丝又散落开去。他无声地浅浅叹息,收回了手。“这把老骨头还能挨得住。倒是你,不怪外公?”

灵霄有此惊讶,却知此话含糊,颇有深意。但还是决定遮掩过去,只笑答:“怎么会!我太年轻,正该在军中好好历练。外公不要忧心我这里。有什么事,我会去寻三哥帮忙的。”

伏波神色看不出变化,仍是和蔼地笑:“嗯,那就好。”只凝神将她看一小会,然后豁然一笑,挥手道:“自要小心些。去吧。”

灵霄行一礼,想起蓦山的人,问明白那里都还安宁,这才转身出去。

“无言,你怎么看?”伏波姿态不变,只望着灵霄身影消失的帐帘处似在思量什么。听得后面脚步响,便问道。

无言渐行渐近,最后才缓缓吐道:“实富英才。”

伏波闻言,眼眸亮了一瞬,最后又黯了下去。缓慢而果决地摇头:“可惜!”

无言收回眸光,不再说话。

“你让残秋尽快来一趟,就说有要事相商!”

无言应诺而退。

灵霄出来见流墨在大帐不远处立着,知是等自己,便快步过去。

流墨听到脚步声,转面相向,却不知如何招呼才好。脸上便有些难得的尴尬。

“校尉何必见外,往日如何,现今以后便如何。”灵霄低声笑道。

流墨点点头,却不呼叫,只道:“那回去,你还是独占个营帐吧。”灵霄想说不必,却听他跟自己说起了招兵之事,也就暂且不论了。

“子自营的营地、校场都是现成的,倒不愁没地方安置。只是如何招,招什么样的,怎么考校,这些都要细细商量。你去——”流墨想让灵霄各处走走,以来查看军情,了解溃散的兵员究竟如何。忽又思及她真实身份,又觉不妥,便顿住了话头。

灵霄早晓其意,只笑道:“校尉去军医处将弟兄们都带回营中,布置起来。走时多领些药材药丸什么的,不定什么时候用得着。我去寻寻新兵营的弟兄,打听打听情况。晚上咱们再一起商议细则,明日就开始支起架子干事了。如何?”

流墨点头,略嘱咐几句仔细小心,自去办事。

灵霄想了想,决定先去寻三哥晚成打听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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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六招兵

更新时间2012-11-1812:11:57字数:2598

是夜,冷月若眉,四下寂然。

灵霄帐内,庞眉已搬了出去。一人独卧,却是难以入眠。脑海里不自禁地将今日大帐与外公伏波会面宴饮的情形一一回放,越发觉得外公的态度似乎也模糊渺茫起来,让人看不清。

“你竟然跟着去了前线!简直是胡闹!”

灵霄想起三哥晚成得知自己跟着子自营上了前线,虽见她安然归来已是放心,但仍满脸怒气,冲自己嗷嗷直吼的表情,仍是心中一暖。也才知晓起初自己所在队不在出征之列的缘由,二哥济北和三哥晚成都打过招呼。但为何流墨最后又许了呢?大概是并不知内情,见她当众请征,不好坚拒失了军中锐气。那黄教习却如何要引她请征呢?灵霄心中怀疑,只可惜已亲见那黄教习倒在了妖兵的合围中,已死无对证。她只从闲谈中打听到黄教习曾做过中军将军的亲卫,而中军将军几乎在她们出战时已到西海督战去了,是外公伏波亲下的令。

灵霄叹一口气,如今四海龙兵皆处被动,不知那些人何以还要牺牲龙族兵力。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他们岂会连这个都不明白?灵霄沉着眉头,又将临别时候,

三哥几番挣扎,最后才说给自己的话在心头仔细寻味。

她已出帐,三哥从后头赶上来嘱咐:“霄儿你万事皆要当心,不可轻信了人!”

她一笑,“放心吧,三哥!我可是上过两回战场的老兵了,自会当心的!倒是你,也要照顾好自己。”只以为是自小到大见惯了的关爱之心。

“你,你——”晚成见她全然不明,犹豫再三,最后才低声在她耳旁道:“当抓住时机,在军中亮出龙主身份!”

她闻言一震,待要问清缘由,晚成却只将她轻轻一推,高声道:“走罢,走罢!如今大了,还那般黏人!”

她知左右当有人在,不便多问。

只是如今想起,心中犹自忐忑。战事初起,外公和残秋就不打算让她以龙主身份在军中行走。今日帐见,外公态度虽然遮掩,但她也看得出,依旧是不想她公开龙主身份。看如今龙族情势,以她所建之功,乘机公示身份,定能大大鼓舞士气。妖王无痕重伤,她若能以龙主身份亲临战场,要扭转战势危局也非难事。为何会不准呢?三哥此时却如此嘱咐她,该是挂心战势,一时情急?还是知晓了什么呢?

灵霄心头隐隐觉得有些不安,却并不愿意往险恶的方向想。如此一来,一夜辗转,几难成梦。

第二日顶了两个黑眼圈,叫闻言过来的渝阳和沉星两个好好嘲笑了一番。笑闹一番之后,二人才说明来意。听闻他们这里招兵,竟是要转投过来。

“如此当然最好,咱们兄弟四人又在一处了!只是,你们卯字部那边······”灵霄有些犹豫,此时夺人壮卒,恐怕要得罪人。队伍未建,倒将军中各营都得罪了,日后怎好协作。

“庞眉没告诉你?”沉星急道,“我们营前日出战,虽也小胜,但也折损近半。如今尚未有人经管。昨日听了庞眉之言,我们俩寻人报了个重伤上去,今日就收到了份文书,说是先在营中除名,让咱好好养病。等病好后再随军中安置。”说着冲庞眉嘻然一笑,“这还多亏庞眉。他昨日到我们营中叫嚷说子字营要招兵,几个头领怕兵源都被抢了去,这一合计,剔除伤员,也要招兵呢!”说话时,就要去掏那文书,却自袖口里带出一大卷的白条布,上面还有些暗红腥色。

“真伤了哪里么?”灵霄赶忙问。

“没,没!不过是掩人耳目的!”沉星推拒道,眼神却有些闪烁。

灵霄一把擒住他,就听得沉星半真半假地嚷“哎哟”。

“伤哪里了?”灵霄放了手,面上却带了些着紧的怒意。

沉星只得讪讪地指了指腰背,口中含糊道:“这里,这里。——唉,你怎么——”

灵霄只管掀开沉星的衣衫来查看,果然背上有一处刀伤,腰上则是一片骇然的乌青。都经过了军医处置,也都妥当。这才放开手。却又转头盯着渝阳问:“你怎么样?”

渝阳倒没遮掩,只将左手袖子一撸,露出小臂上的刀伤来。“就这一处,其他地方都还好。”

灵霄知别处也该有伤,但见都处置过了,就不再问。只掏出自己仅剩的小半瓶灵花清露,看着二人各自分喝下去。

“杜仲,你这是什么水?每次喝了都觉骨肉若飞,身健气清地。”沉星将空瓶递过来,忍不住好奇。

“神仙水!”灵霄信口乱答,忽想起,如今这不就是神仙境,“神仙”二字再寻常不过,哪里能再唬住人。自己反笑起来。只想着得抽空回蓦山再寻些来。虽不能广泛使用,好歹能周全自己身边的几个人。

沉星跟着一笑,一挠头,也不再问。

外头令兵来传请灵霄到流墨帐中议事。灵霄让庞眉安置沉星二人,自出去了。

流墨与灵霄商议,为了避免在招兵上与军中各部见的矛盾,索性此次不再以“子自营”为号,改旗易帜,军饷按照寻常营部发放。多余出来的则用作营中的自建自主费用,或是奖励军功,或是抚恤伤亡。不问原先军衔出身,愿意的都能来考,考校过地便取下,一律从小兵做起。这样,一来能踏实招些有本事的人。二来,也能让一些专以投机为事,想要傍着“子自营”旗号耍威风的人自行放弃。三来,也就不会十分抢其他营部招纳的风头。

至于新的名号,流墨坚持让灵霄来取。

灵霄思量片刻,写下一个“骧”字,“就叫‘龙骧’如何?”

“骧,高昂腾跃也。嗯,就是这股劲头!”流墨点头。

二人商议既定,分头奔忙。流墨在各部颇有些熟识弟兄,走动走动,将话说开,免得伤了和气。灵霄则留在营中,负责一应事务。

今日是头一日,围观的多,真正报名的少。灵霄将报名处和录取处都设在校场边上,一旦考校过关,当场就录取。负责考校的则是质夫、单陶和隆图三人。偶尔灵霄也上去露一手。不时引得围观众人的纷纷赞叹。待见一个俊俏后生,竟有一身本事,都打听是谁。子自营老人无人不以灵霄为豪,少不得要夸赞一番。加之昨日军中的嘉奖令都已颁行各处,无人不晓杜仲,小杜参领的英名。一时都争抢着来一睹如今军中最为年轻俊俏的杜参领的风采。

灵霄的按桌前后,真有些围人如堵的盛况。好在都知军中规矩,并不妨碍她办事。灵霄也就任其自便了。众人更觉这小杜参领好风度,风评等级又往上涨了两个级次。

不到日暮,报名的二十来人已考校完,当场录了十二人。质夫等开始收拾案桌,灵霄起身冲四围的看众抱拳一礼,朗声道:“诸位,今日考校已毕。若有意报考,明日请早!”

“都回吧!回吧!”一旁的单陶乐呵呵地帮着遣散众人。

“明日若来,小杜参领会不会亲自考校啊?”人群里有青年在同伴的促使下大声问道。

杜仲看了看众人神情,爽然点头,笑道:“若敢与我挑战,自然是要下场的。”

那几个青年一听哄然叫好,其他人听了,也立时约定明日还要来看。

“哼,胳膊腿都还没好全,就敢来咱这耍把式。什长,呃,杜,参领,明日让我也下场考校罢!”被灵霄拘着做了一天文书的猴六实有些不耐烦,乘机提出交换工作的要求。

灵霄一笑,抬眼却见一个矮瘦却又气韵卓然的身影立在不远处,竟是残秋。

六十七借问

更新时间2012-11-1922:14:11字数:2457

灵霄一笑,抬眼却见一个矮瘦却又气韵卓然的身影立在不远处,竟是残秋。也不知何时到的,此时正微微含了笑意看着她,神情颇有老怀堪慰之味。

灵霄虽有些意外,却仍难掩心底欢喜。赶紧向左右交代几句,便健步过去。越是走近,灵霄越是觉得脸有些发僵。原本做好的男儿意气的表情,渐渐就溃散开去。对着这个将自己从人世带来此处,守护着自己长大,名为主仆,实为师徒,胜似亲人的老者,这些日经受的疲累和偶尔涌起的惊惧挂在脸上便成了委屈。可她又不愿意表露出来,是以脸色便颇有些古怪。走近了,也就撑着只叫了一声“残秋”便不肯多说,就怕自己咽了嗓子,倒叫人笑话。

残秋也打量她良久,也叹不过数日未见,灵霄身上确乎多了一股子坚毅果决之气,隐约真有些当年伏坤龙主的风采。一时神思渺然,半晌才道:“果然长进了!不失为龙族儿郎的率范!”

灵霄闻言心中大畅,她可真有些时候没得残秋老儿的夸赞了。面上却不十分表露,只是问:“你怎么来了?可是不周山有事?”

残秋须眉一抖,笑道:“既知我远道而来,小杜参领不给老朽一杯热茶?”

灵霄这才忙着将残秋往自己的帐里让。

一时茶毕,灵霄又才问起来因。

残秋推脱不过,这才含糊答道:“伏波龙王派人捎信,过来商议些事情。”说着自怀里虚掏一下,手里便托出一个巴掌宽的圆腹细瓷瓶,笑问:“可知这是什么?”

灵霄本欲再探问商议何事,见他转说其他,便也不再追问。以为不过是残秋为转移话题鼓弄个玄虚,不想细细一看,却是喜出望外,又颇觉感怀。

那瓷瓶的圆腹一周画了几幅工笔细描,或是一个青年儿郎在写字看书望月,或是一个窈窕女子在看花治酒。那眉眼模样分明就是栖乌和栖雪的样子。

灵霄心头一热,脱口便道:“其中可是灵花清露?”

残秋点头笑道:“正是。我今日来时拐去了蓦山一趟,就顺道给你捎了来。绿蒲那丫头说,是昨日灵山的一个特使过来留下的。”

“如今正好用得上!”灵霄捧过瓷瓶,细细摩挲那画上的人物。心中只是不知是栖乌还是栖雪遣人送的,唯思以后再回报这一份深情厚谊。这灵花清露虽不算罕有,却也难得治成。有了它,灵霄心头凭空多了几分勇武。她素来性格棉柔软善,战场上虽说也见惯了生死,却也十分不忍身旁人多受苦,更不敢想自己身旁的弟兄哪天会倒在自己身旁。有了这些灵花清露,她大约就能保得了身旁弟兄的性命了。

残秋见她如此欢欣,大约也猜到了几分,微微沉了眉提醒:“霄儿,滴水成不了河。如今战事势必持久,这清露不易得,你救得了这次救得了这个,却是——”

“残秋,我知道你的意思。”灵霄将手中的大瓷瓶小心收好,回身过来接道。“我也知这并非长久之计,可,我能顾得到这次、顾得到这个,心下便是安然。都是我龙族儿郎,是我同袍弟兄,总要尽力去顾全才好。”

残秋见她说得认真动情,凝视半晌,似叹似惜吐出一句:“终归,太过仁心——”后头却堵在喉头,不肯再说。

灵霄听了,似有所觉,又难知其意。只是想,若让她如同那些铁腕人物一般杀伐决断,为了目标,无不可牺牲之人,恐怕她是不能,也是不愿的。于是也一笑带过,另问起了蓦山居处闲话。说着说着就提起了天宫。

灵霄忍不住问:“如今战事已开,天帝是何态度?仙界各处仙家又是如何看的?”

“天帝,对外仍是不偏不倚,假意调和罢了。不过私下里,两边他都有联系。”残秋冷笑。

“难不成他想······”灵霄寻思片刻,惊疑道:“寻强灭弱?还是联弱除强?”

残秋不由一笑,却不接话。低头喝一口茶,也不看她,意态甚闲地问道:“那个,帝孙启,有没有寻你?”

灵霄一时没料到残秋老儿竟会问这个,一时有些窘迫。却也知道这是老头儿着意想问的,少不得直言道:“我一直在军中,并未回蓦山。不知他寻没寻。纵然是寻,放心,我也不会放在心上。”说完有些气不匀,只觉得心头气息堵有些厉害,隐隐作痛。

“你能这样想,是最好。”残秋仍旧只看茶盏,声息却是无比的明晰清楚。顿了一顿,才似想起:“哦,绿蒲说是送了几次东西过来。吃的都没能存下,东西,就等你什么时候回去再看罢。”说罢看着灵霄的脸上似没变动,又道:“听说灵山的栖乌,还来过,并没说什么事,也没留东西。听说你不在,自闲散了会就走了。”

灵霄也端了茶喝,竭力让自己神色不露分毫,只沉静地微微点头,“哦,是吗?那狐狸还似先时那么爱东跑西逛的。”

“你小的时候也一样,只是,转眼也就大了。”残秋笑道。

灵霄灿然一笑,“都是这样过来的罢。如今,小玉堃正是顽皮的年纪,倒难为他能守着不周山那么清冷的地方修习。”

残秋听了,倒提了几件他的趣事。

茶添三次。残秋放了茶盏,起身准备要走,却立在帐中半晌,问道:“霄儿,你可想过要在军中公开龙主的身份?”

灵霄眉头不由得轻微颤了颤,摇头道:“如今情势这样危急,灵霄若公开龙主身份反倒不能做什么。莫不如就以杜仲之身,为龙族尽一份力。再说此等事宜,当由外公和残秋论议再定,灵霄怎会私自图思。”

残秋闻言,将眼定定地落在她头上斜插的桃木簪上,“如此,便好。军情变幻、战事险恶,你要多加小心!”

灵霄应了,恭敬地将残秋送出营地,才独自慢慢踱回来。一面思量着方才那番对话,又想起昨日三哥晚成的低声耳语,心头只觉似乱云飞度,却没处抓挠。外公和残秋今日商议怕与此有关,他们意欲何为呢?难道是忌惮她在军中的名气越来越大?

灵霄只觉心底一时紧一时松,也琢磨不出个究竟。

又是一夜难眠。到第二日少不得强打点精神起来应事。

灵霄检视了做好的新营旗,“龙骧”两个字是她亲设计的,颇具雄浑之气。刚刚让众人在各处插上以示标识,就听得一阵喧腾。一看是昨日说要亲向她挑战的几个青年结伴过来了,后头还跟着一大群人。不知是来看热闹的,还是也有想报名的。

“他娘地!真有这般不知深浅,要送来给爷爷松松筋骨的。”猴六看不得小青年的莽撞样,有些来气。

灵霄瞪了他一眼,嘱咐众人一定要热情相待,做好接待工作。“这可关系着招兵成与不成的大事。”灵霄最后嘱咐道,“若招不满兵,咱就只能去别人营帐中讨生活了。是咱自己说了算好,还是听别人令好,你们自己心里可好掂量清楚了。虽然换了旗帜,可咱守住子字营的营地,就能守住咱子字营的精气神。若是这地盘占不住,子字营就散了!咱对得起倒在战场上的子字营弟兄?”

六十八容清

更新时间2012-11-2117:19:28字数:2466

众人听了,心头有了计量。比起昨日更是亲切热情了十分。那帮子青年看了几场,心知远不如她,也就不再定要跟她挑战。一日下来,灵霄也不过下了四、五回场。待晚上,与流墨一并数一数名册,今日倒取了近五十人。五日之限还有三日,百又五十人的大营建制,却只招了六十来人。加上原本的二十人,也不过八十。如今各处也都在招兵,他们门槛高、待遇还一般,竞争起来优势不明显。两人商议,看来还得加强宣传力度,要将“龙骧营”打造成一个如同甚至超越“子字营”的王牌营,吸引想要建功立业的好青年。

于是增派了单陶和质夫两人出去宣传,另选了两人来考校士卒。果然到第五日日暮,统共录取了百又十八人,加上她们,总共百又三十八人,勉强也算达到了大营建制。灵霄十分肯定,外公绝不会在这十来个名额上与自己为难。于是心下高兴,招呼着庞眉去伙房给大家加餐,准备晚上好好庆贺庆贺。一众人听了也十分开怀,正准备收拾了家伙,好好吃一顿酒肉。却听后头一个圆润从容甚至有些慵懒闲散的声音问道:“这里,可还要招人?”

回头一看,却是个白衣胜雪的清俊书生,只不知是哪里来的,怎生进得了戍甲营的辕门。因他背衬夕阳晚霞,叫人一时看不清模样,只觉身量还算欣长健壮,立在那里自有种倜傥风流。

猴六素来不喜读书人,这两日更让那些愣头青年哄闹得气闷,见了这样青年的读书人更觉讨嫌。别人都未答话,他兀自跳出来,“哪里来的穷书生!我们这招的可是以一当十的兵,快走,绝了在这里骗吃混喝的主意!”说着就要上前去赶人。走了两步,却张口结舌地顿在那里,恍若神颠魂倒一般。

那雪衫青年也往前走了几步,恰走出了霞辉光影,显出一张脸来。众人看了,也是一呆。都在心里暗叹:天底下竟然有生得这般好看的男子!眼眉口鼻挑不出一处瑕疵,玉面含笑,犹如春花悄放。让人不由得就心中欢喜,也并不觉得这样的容貌笑颜生在这个男子身上有什么不妥。似乎他天生就该如此。但也并不觉得过分的柔媚,失了男儿气概。他骨架匀称挺拔,行步举动之中带着阅尽春色的沉静和万花只一朵的笃定。

单陶前去将猴六拽了拽,贴他耳旁道:“看傻了?”

猴六这才回过神来,略有些不好意思地嘀咕:“我以为咱们流墨校尉已经是顶尖的风流人物,后来杜仲来了,也还行。不想竟还有比过他们的人物!啊呀,真是,天地造化啊!”

单陶一巴掌拍过去,“天地造化出了这般人才,你还往外推?”

猴六一个激灵,扯了嗓子朝已经往回走,并未主意到这边的灵霄喊:“参领!杜参领!又来了一个!”

灵霄抱着一摞子名册正喜滋滋地往回走,听得这一喊,待要回喊让他们看着办,又觉不太严肃。于是只好返身回来。待走近了一看,也大吃一惊,“侠、侠士?”

此人正是上次随风化出,帮她抵挡妖军里那持一柄长斧戟的银面人的侠士。

那书生含笑点点头。

灵霄不由得有些吃惊。上次因为天色暗且战事紧,没来得及细瞧,却没想到竟然如此年轻。看上去不过跟流墨差不多年纪,竟还这般清雅俊美。只气度上倒更显沉静老辣。灵霄一时心中有些生疑,这人是什么来头?能虚空而出,且能绊住那银面人,功夫已然到了至境。三界之中,她还真未曾听过有谁能达至境的。只是一见此人便觉亲切可信,灵霄心头虽有警戒,但想及前次相助,便也暂且放了戒备。见东西都收拾差不多了,也想避过众人细细研问,便道:“侠士若不弃,可否到帐中一叙?”

“如此甚好!”那书生点头。

待二人并行走远,众人才回过神来。原是参领的旧相识!如此定会留下了。一时也都十分欢喜。

灵霄帐中,已有几番交谈。那人自称容清,却不肯详说来处。只道是个自由闲散的仙家,因受过前代龙主的恩惠,又激于义愤,想为龙族出一把力。灵霄知其本事非凡,实舍不得就此错过,只得暂时作罢。只问道:“上次多承相助,只不知是怎样辈分?该如何称呼?军中素来粗莽,若有唐突还请见谅。”

那容清眼波流荡,淡然一笑:“素来隐居山中,荒野不足人知。山人难知岁月,若是参领不弃,称某一声兄长便是了。”

灵霄眨巴了下眼睛,忽然记起头次相见他径直叫的“丫头”。他怎么知晓她身份的?如今为何又佯装不知了?

容清见她出声,又轻轻追了一句,“如何?”

灵霄这才晃过神来,忙不迭应了。“啊,容,容大哥你一身好本事,真的愿意到龙骧营做名小兵?”

“本是想寻个适合的差事,奈何龙骧营只招小兵呢!”容清倒是一脸坦然。

灵霄结了结舌,想着他出神入化的本事,便道:“那,那我跟校尉商量下,把我这参领给你做吧!”

“不可莽撞,杜仲!”却是流墨刚巧挑开帐帘,听她话,赶忙阻止。

“校尉,你怎么来了?连着几日各处走动,仔细脚上的伤。”灵霄前去虚扶着,请他坐下。这才与二人彼此介绍。

“方才听质夫说来了个好的,倒与杜参领是旧识。我便来看看。”流墨对着灵霄说了缘由,复打量了容清几眼,心头也不由赞叹,只又添一份戒心。面上却是笑道:“如今一见,容兄果然是一表人才,身手定然也是好的。正是咱们龙骧营需要的将才。怪不得杜仲说要让了参领,合该我这个伤病不堪用的人让出位置来给荣兄才好。”

容清依然一副淡然模样,适时地谦虚推辞开去。又细细答一遍流墨更为犀利的询问,依然除了他想说的信息外,其他都含糊而过,怎么也不肯透露一丝。

流墨疑心更重,又不知他与灵霄的前番事故,故意为难道:“容兄这等人才,按理咱们就直接取了,也是正理。只是外头弟兄都是来了个了得的,立等着想要见识一番,盼着能受些教益。容兄你看——”

“既如此,便与诸位切磋切磋。”容清一派谦和随则。

“那就请罢!”径直挑帘出去,吩咐道:“校场预备比武!”不知谁应了下去预备。片刻外头便是人声鼎沸,纷纷都往校场涌去。

容清细细喝了杯茶,听得外头似乎预备差不多了,起身欲要出去。

灵霄忍不住叫住,又不好直接请手下留情,只道:“容大哥,他们,他们都没有太高修为!”

容清顿了脚步回身过来,却是极认真地看着她,微微低下的鼻息,恰好能触动她头顶上支出的几根发丝。

这样近的距离,灵霄似乎能嗅到他身上隐微的香气。却又说不出是什么味道,只无端让她觉得熟悉而又安心。只是这样被盯着,终究觉得不自在,正要往后退开半步,他的声音适时响起:“我只是希望你能视我为兄长般可依可靠,可亲可近,而非一定要叫一声‘大哥’,倒显得生分别扭了。”

六十九容清2

更新时间2012-11-2221:20:26字数:2565

“我只是希望你能视我为兄长般可依可靠,可亲可近,而非一定要叫一声‘大哥’,倒显得生分别扭了。”

那声音竟是那样的温柔亲和,让她想起了娘亲小时候如弄自己的一双温柔的手。不觉有些出神。

怎么头上真的有一双手在温柔地抚慰着,透着暖意,让她无比惬意的安享。似乎心里的每处纠结、尖刺,都在这抚慰中,渐渐被熨帖得妥当平顺。只是这手,比娘亲的手要大,也要温热些。是谁的手呢?

待灵霄回过神时,只见到容清出帐的一个背影。他方才说什么?

“明白了么?丫头,你只需叫我的名字就可以了。叫我‘容清’,知道么!”

他真的知晓她的身份!灵霄心中一动,却无端地觉得很是委屈。但也只放纵了自己情绪泛滥了几秒钟,她沉沉心气,恢复了严肃坚强的模样。

外头喝彩声已经响起,考校已然开始。灵霄收拾好情绪,赶出去看。

“哎呀,真是了得。一手一个!”

“你看清楚了没?我怎么没看到他怎么将隆图什长打倒的?”

“啊,又倒了一个!”

······

随着新招来的年青小兵的议论喝彩声,灵霄挤到前头,就看到容清衣带飘飘地站在那里,四周却横七竖八地躺倒了她挑的四名考校官。

“有没有受伤?”灵霄赶过去扶起隆图问。

“没,只,只是筋骨发软。”隆图强撑着答道。

灵霄一一把了一遍脉,确是经脉阻滞之状。容清也过来,在四人手脉上抹了一把,却只对她道:“别担心。只是稍有些软麻,一刻之后便无事了。”

四人都是子字营的老人,都提做了什长。如今当这么多新兵的面,容清就这么轻易地将他们拿下,叫他们怎么好带兵!心头不快,灵霄脸色便也不大好看,只回道:“他们可都是刚受了重伤的!”

容清脸上清淡神情总归一滞,有些讪讪的,“是我莽撞了。”

四围听到的新兵心中倒是一凛,并不敢小看了他们什长,也觉这小杜参领有一颗爱兵若亲之心。又见容清对小杜参领如此低眉顺眼的,怕身手也是敌不过去。于是就有大胆的起哄:“杜参领下场!杜参领下场!”

有此一呼,百人相应。纵然流墨黑了脸呵斥了几人,无奈这班青年不曾受过流墨的恩惠,也因他受伤没见识过他的身手,并不把他的话听进去。反哄闹得更是厉害。

一时无法,灵霄紧了紧袖口,举步下场。

围看众人分外激动,个个伸长脖子、瞪大眼,不敢眨一下眼睛。

容清淡然的神情有了一丝凝滞,倏忽又化开了去。只朝灵霄展开半臂,请她出手。

灵霄知他功夫了得,也不用兵器,凝神运气半晌,这才舒展了手臂,手掌虚握,自上而下饱揽过天地气流。众人直觉风云隐动,劲风扑面。只见灵霄轻轻将掌往外推出,看似柔缓却携着强劲之气。

本以为那容清如同方才一般,轻轻避身便是。不想他却立在那里,纹丝不动,让人心惊。只等那掌风到了眼前,才一手拢住,口上竟带着笑道:“这一式过慢了些,倘若叫敌手得了空反手过来,不是给自己寻麻烦么。”手上不知如何动作,那股气息便被四化开去。

众人看得不甚明白,只觉这口气好似教习训人,便都跟着笑起来。

流墨却是看得明白,这容清当是深藏不露的顶尖高手,一时有些心骇,怕灵霄有什么闪失,想要终止较量。于是高声道:“容兄果真了得。如此便是考校过关了!请到帐中叙话罢!”

容清还未答话,一众青年却是不依。

“啊?这还没开始呢!”

“是啊!参领,就让校尉和他再比两场吧。”

······

“既这样,杜参领你看呢?”容清神安意闲,一副无可无不可的做派。

灵霄终究好奇,也想试一试他的功夫,也就随情就势,点了头。

四周又是一阵激动,马上又安静下来。

容清示意灵霄动手。灵霄也不推辞,将跟伏坤龙主化影学的“追风逐霞”掌一气使来。这套掌法她素来是单习,从未实用过。这一番使来,偶或露了破绽,或有几处生硬不畅,都让容清一一指列出来。

灵霄先是有些气恼,要知这“追风逐霞”掌是龙主绝学,虽仅九式却能彼此勾连、变化无穷。这容清竟识得招式名头,且稍有疏忽就能指正出来,不知与前代龙主有着怎样的渊源。只是叫她心中脸上到底有些过不去。

不过当灵霄听了他的话,再依言运行后真觉畅然通达,有顿悟勃进之感。心中便有了些真心的感谢佩服。不觉动用的灵力越发强劲,又另将一些隐秘绝学使了出来。那容清始终若明月清风一般从容洒脱,身法灵动飘逸,回招不带一丝狠戾却又能将灵霄稍显强硬的招式都一一化解。口中只用二人能明白的简单几个字点拨指正。

灵霄好容易逢着个良师,容清又乐意做个益友。是以这便有些歇不下手来。

流墨见已过了大半个时辰,恐灵霄体能耗损过度,只让人鸣了金钲。二人这才渐次歇手。

一众人等看得如痴如醉,早已不意胜负输赢。见二人过来,少不得都是一阵夸赞。流墨散了众人,见二人均无损伤,便着人请下去洗浴更衣,又预备酒宴不提。

流墨主帐。明珠若月,映得一帐盈透敞亮。流墨居主位,灵霄和容清各居其左右。酒已过三巡,菜肴也可以饱腹。流墨早已看出这容清大概与龙殿有些渊源,是为灵霄而来。想着此时正是用人之际,此人身负绝技而又勉强可信,也就稍许安心留他。于是看向灵霄,状似商量道:“咱们龙骧营刚刚筹建,万般不全。容兄能来,实在万幸。倘若让荣兄只做名寻常士卒,实是太过委屈。你我心中都难安妥。”

灵霄闻言,点头称是。

“不若——”流墨顿了顿,一营建制有限,如今也只剩文书和副参领两个像样的官职。因副参领向来未设,他还愿容清与灵霄走得太近,不若放在自己身边看着放心。定了主意,才道:“军中正少个文武全才的文书,我看容兄堪任。不知——”

“参领谬赞了!容某实无文才,也不耐烦笔墨。文书之职实当不得。”容清一向从容,这才却断然坚拒。只看着灵霄有些失望的脸,又才道:“不若让容某充任杜参领身边的一个亲兵,倒还能胜任。”

“那怎么行!”

灵霄几与流墨同声,只是她是讶异与不安,而流墨则是明显的戒备。

“怎么就不行呢?”容清虽问得一派亲和,但眉宇之中却透着一股不会轻易罢休的坚持。

“我素来不惯有亲兵服侍。就是校尉也是受了伤才配了个亲兵的。再说眼前正是缺人之际,容大哥如此好本事,怎能委屈你做这样的事情!”灵霄很认真的解释。

“我并不觉得委屈。你素来身旁没缺过人,军中万事艰苦,正须有人从旁看顾。”容清不徐不疾,却似已打定主意。

灵霄还要退却,却让一句“我并不觉得委屈”给堵得严严实实,说不出它话来。向来甘苦皆出自于一己之心,怎奈何心甘情愿四个字呢!心中虽不解他为何如此了解自己的生活,也担心再推辞下去,不定他又能抖落出什么小隐私秘密来,叫她不好意思。只好愣着一张小脸,不知该如何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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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章请变

更新时间2012-11-2317:09:17字数:2678

眼看此事就要做成,流墨果断插话道:“亲兵实在不妥,且不说传扬出去以为我龙骧营不重人才,只外头那帮青年儿郎都会替你不平。这样罢,也不说让职的客套话了。如今营中拿得出手的就只有文书和副参领的职务,容兄不愿做文书,那么就委屈任个副参领吧。这,也不正好能帮着杜参领分担些军务。”心中只是计量,这好歹总比亲兵来得妥当些,且也不会日夜一处。

灵霄也觉甚好,一旁帮衬。容清这才勉强应承下来。按制,副参领也是独帐,流墨便招呼值守的护卫去安排宿帐。容清闻言竟起身告辞,自去看顾。流墨正想私下嘱咐灵霄,也并不十分挽留。

灵霄也知流墨心中有些担忧,少不得将前次战场相助之事提了提。流墨听了略微安心些,也知有些事情也非他能打探,便不再深问。只说起日后如何练兵排阵的事。

正说着却听外头有些喧嚷。

“干什么?校尉与参领议事,非传不得入内!”

“唉,这位兄弟,这两个都是新晋的同营弟兄,不要这么生分嘛!”

“我们的确有急事要见杜参领,劳烦大哥进去通报一声!”

“唉,这是干什么!我们子字营向来不兴这个,如今改做叫‘龙骧’,但规矩是不能改的!你也不用塞了!我定是不能拿的!”

“那你就替我们通报一声,一准就让我们进去了!”

“说了校尉与参领在议事,天大的事也不能打扰······”

灵霄仔细一听,竟是渝阳他们三个在外头。顾不得先跟流墨详说,朝外头的护卫问道:“什么事?”

“杜仲!呃——杜参领,是我们!”庞眉不待那护卫答话,径直答道。

“校尉,外头三个是我在新兵营同帐弟兄。此时来见,定然有事。我出去看看!”灵霄这才向流墨说明,告退出来。

三人见她出来,紧绷的面皮都松了几分。

“有事?”灵霄低声问面目深沉的渝阳。

“嗯!”

“到我帐中再说。”灵霄领着三人匆匆进了自己的宿帐,都未曾主意到夜幕之下,紧挨着她的宿帐后的空地上,两个士卒正在搭一顶新帐。

渝阳找了由头将庞眉和沉星两个打发出去,这才从怀里掏出张信笺递过来。灵霄看完手中的一张信笺,太阳不禁跳了两下狠的,扯得额头生疼。“这,可是抚军将军裕盛亲笔?”

渝阳点头,“确是姑父亲笔,自小姑父教我识字写字,不会认错。再说,这信,是通过‘风音’传出来的,必定可靠。”

“风音?”灵霄一时有些糊涂,似乎从哪里听过,但又不是十分明晰。

“你、你不曾知晓?”渝阳的脸色更是发暗。

灵霄眼波流转,沉眉思量会才道:“似乎是个专事刺探的组织,行事极为隐秘。抚军将军行事缜密怎会将这样的消息透过‘风音’给你?就不怕——难道?”两汪秋水盯着渝阳,似不敢相信。

渝阳凝眉单膝一跪,低声道:“请龙主恕罪!我与姑丈都系‘风音’中人,以此通消息更为便利可靠些。”

“你、你如何知晓我是——”灵霄不禁退后两步,满面震惊。

渝阳只低头垂眉,不敢仰视半分,却也说了个清楚。“同帐多年,多少有些疑心。不过那时并不十分知晓。只是当日誓师时,听着声息像,才敢往这方面想。我在‘风音’有些位份,有了方向,着意打听也就知晓了。”

“你将这密信与我看,可是打算让我发兵去救抚军将军?”灵霄问,随即又低落叹道:“可惜如今我不过是小小一名参领,手上能用之兵不足二百。怕尚未至南海,便被妖兵半路剿杀殆尽了。”眼却是紧盯着渝阳,想从中辨析出一些讯息来。

“龙主!”听了灵霄这一番试探怀疑的话,渝阳心头终有些激荡,“我们渝水水府向来忠心待主,不敢有一点私心。从伏坤龙主闭关到灵霄龙主你就任,万年光阴中恪尽职守,不敢有一丝松懈。因龙主不理事,四海龙军勾连派系,谋图私利不在少数。各处水君多多少少都参与其中,意图扩展。我渝水上下三代人皆不为所动,以至于得罪权柄,牵连姑丈空有将军之衔却无兵可带。这些,龙主都可去查证,渝阳不敢有半句虚言。”

灵霄听了半信半疑,倒也渐渐静心下来仔细思量。渝阳平息了片刻情绪,放缓语气,隐忍着继续陈情道:“龙主在军中多时,这些情形多少也该耳闻。姑丈早觉南海军中不妥,苦于没有明证。因为南海实难寻领兵之将,这才勉强让姑丈领了三千散兵。姑丈接手不过三日便急令出兵迎敌。将不知兵、兵不信将,不是姑丈素习军务,身旁又有两个可靠人帮衬,早乱了手脚。好在姑丈熟知兵法通晓地理,先行查看指定宿营处,察觉不妥改了改别处扎营。否则,早就让妖兵暗算了去。如今三千人已耗损近半,妖兵则有增援之势,若不救援,只怕、只怕······”情急之处,一时哽咽不能言语。

灵霄也知他自小在姑姑姑丈身旁长大,情同父子,一时也无法安慰,只在他肩头拍一拍,将他扶起。眼中风云涌动,最后沉静下来,定神问:“抚军将军果真肯定南海有人通敌?”

“姑丈不是妄言的人,若没有铁证,定不会带给我这样的信笺。言语之中已有诀别之意。”渝阳笃定答道,“若能救下姑丈,便有人证。若不尽早寻出那通敌之人,与妖族之战,恐怕难以取胜呐,龙主!”

渝阳看出灵霄颇有些动容,紧接道:“龙主难道未发觉东海之中也有不妥么?”

灵霄对上渝阳的目光,“你是说——”

“是!”渝阳很是肯定,“龙主,定要早做绝断!如今四海龙兵内里派系错杂,彼此角力。因大敌当前不得不表面连成一气,私底下依然以私利为重。放任下去龙族危矣。”

灵霄沉思着坐下,朝渝阳摆手道:“如今我的身份尚未公开,就像往常那样叫我‘杜仲’吧。——只是,你得了这样的消息何以不找大将军?龙族之兵现由大将军统率,要出兵,也要他发令才行。”

“大将军也是替龙主暂统,若你亮出身份,军中儿郎是莫不听从的。再说,我也信不过大将军。”渝阳答得干脆直白。

“莫非你、你——”灵霄惊得从座椅上跳了起来。

“是!我已联络了五字部各营中的青年将士,约莫有五千人可与同生共死!”渝阳虽微低了头,身板却挺得笔直,带着与生俱来坚定。

灵霄呆滞半晌,才呢喃道:“我就知道,你,你——”却没有接下去,少时收敛了神思,正色问道:“这些人为何能与你生死同盟?”

“并不是与我,而是与龙主!”渝阳剑眉飞扬,十分坚定地答道,“军中上位者日益陈腐,往往以私乱公。看得清的青年将士心头早已不满。加之开战以来,上位者派兵遣将毫无章法,白白葬送士卒性命,不思自省,反责罪于下。甚至于机密行动竟让敌军获知,使得我军在战事上屡屡受挫,士气低迷,军心动摇。若不是前几日刺杀妖王事成的捷迅,军中恐怕早就出了乱子。我不过因势利导,将心怀壮志的青年将士们联络起来而已。他们效忠的对象是代表希望和公正严明秩序的灵霄龙主,他们仰慕的英雄乃是忠于龙主的青年少将杜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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楠竹、楠竹怎么就写不出来呢!气恼萎顿中```

七十一请变2

更新时间2012-11-2520:04:25字数:2606

“啊!果真?”灵霄也知开展以来龙兵兵败往往出乎意料,早有疑心。一旦被明白告知,却又不愿相信。也不想还有那么多青年儿郎能爱戴支持自己这么个弱质无势的龙主,更不曾想到杜仲的声名在青年将士中影响如此之大。是以一声问询,饱含种种,心头一时也难辨滋味。

“我不过是借了昔日杜仲参领同帐的身份,尝试联络军中热血将士。也不曾想到能得到各处将士以心头血为誓,愿随杜仲参领追随龙主,抗敌护族。龙主何不亮明身份,先发兵救下抚军将军,取了铁证清理军中奸贼,整顿军纪,再与妖兵决战。那时我四海龙族儿郎莫不云起响应,定能大败妖兵,护佑龙族。——龙主,请快做绝断!晚了,就来不及了!”渝阳伏身跪请,并从胸口取出五千青年将士以心头血为誓的血书长卷,展开呈在灵霄眼前。

灵霄只觉头疼欲裂,哪里能做绝断。她虽有疑心,也几乎可以肯定龙军上层定然有人通敌,但全然没有想过要彻底与外公代表的龙军上层将领决裂。一来是感情上难以接受,二来则是忧心兵力不足。四海号十万龙军,如今就算有戍甲营五字部五千人可用,也实不济事。

“我,我——龙主在军中尚无军职,如何能够昭告四海收归兵权?且龙主的兵符,我都给了大将军了!五千精兵算什么!若大将军军令一下,直说我等谋逆,便只有死路一条了!”灵霄实不敢赞同渝阳的主意。她龙主的身份甚至都需要四海龙王印证才算,如此出兵,实在名不正言不顺。极可能造成内耗,反便宜了敌人。

“龙主可发桃木令,我可保三界之中无有不认之人。”一个淳厚沉静的男声自灵霄寝处的内帐响起。二人均是吃了一惊。不过灵霄已辨出是容清之音,心下登时松缓下来。见渝阳本能地拔了短剑戒备,便冲他微微摆手。

隔断内外帐的薄帘一动,果真是容清走了出来。

“我的寝帐就在后头,索性就打通了,便于往来。”说得一派理所当然。灵霄此时哪里还管这些琐事,只强忍了心头许多疑惑,颤着声息问:“桃木令?桃木令是什么?”

容清见她神色憔悴,身子隐隐有些发颤,心头一急,人已过去将她半搂在怀。只觉她身上肌肤若冰,探探额头,又滚烫似火。心知这是震惊过度,神思耗损而身体几难承受之状。也不顾一旁渝阳双目流火,碍于灵霄不好发作的气愤不解的模样,只将灵霄抱起往内帐去。口中安慰道:“咱们先去趟着歇会。”瞧着紧握着自己臂上的手,又柔声哄道:“躺好,我就说与你知晓。”

灵霄听了,这才依言微微阖上眼假寐片刻。不觉紧皱的眉头隐约透出此时内心的巨荡烦乱。

渝阳很是吃惊,不知此人什么来历,怎待灵霄如此亲昵。见那人转头瞧了自己一眼,也提脚紧跟了进去。刚一进去,那人头也不回,就挥手结一个结界,将内帐和三人置于其中。渝阳又是一惊,看这手法,倒比自己不知高妙了多少。

渝阳一心的好奇疑心都写在了脸上,灵霄睁眼来瞧了个正着,这才与二人作了介绍。又见内帐帐壁上果真开出来个入口,有些无可奈何。待要说什么,张张嘴又放下了,心底没觉有什么不妥,似乎二人如此相伴相处皆是应当一般。

容清见她唇齿半启,以为是要水。忙递了温水过来,细细看顾她喝下去。这才替她盖好被子,径直坐到床边上,瞧着她柔声道:“你做了这些年龙主,他们竟是连桃木令都不说与你听,唉!——也罢,反正我是最清楚,我来说,更好。”

灵霄侧眼看到渝阳还愣站在一边,便示意让他自坐。容清将她拿出被子的手又送回去,这才继续说道:“历届龙主上任除了身有彩甲外,还须得桃木杖的认可。因此桃木杖是可以标识龙主身份的,三界之中无人不晓。桃木令,就是从桃木杖上削一块桃木,滴龙主血为验,亲身祝告,与桃木神灵呼应,木牌上自会呈现龙主祝告之令。此令一出,等同龙主亲临亲喻,可号令四海。就是天宫见了桃木令,也必定听从。”

“啊,真能如此?!那残秋他们苦思恢复仙界兵权,怎不知用此办法?”灵霄心头一喜,却又不敢立时相信。

容清略顿了一顿,低声道:“大概历代龙主都未能够与桃木神灵相通罢。”

“那我也未必能制成桃木令。”灵霄一脸低落。

“只要你想,就一定能。”容清安抚道,转头问渝阳:“抚军将军手中真有军中将领通敌的铁证?”眉目之中另是一番严厉果决之色。

渝阳点头。

“好!你要知道若无铁证,丫头反会受那些人牵制。我便要你渝水水府上下的性命来赔!”

因他侧了面,灵霄看不见他的神色,只听他这话过于狠戾,忍不住伸手去拽他,“我自信得过渝阳。如今他心里正不好受,不要太——”

“好!”

她话未说完,渝阳却已干脆地应了下来。只是脸上也带着少有的阴鸷,瞠目怒眉地发狠道:“既夸口有本事取那些性命,就当有本事保全那些性命!如今我姑丈,可是危在旦夕!”

容清过冷的眼神渐渐回了些暖,“渝水有你这样的青年子弟倒也有些许希望。”那神情就似祖辈在品查某个细枝末节的晚辈后生一般。可实打实,他一张俊脸却比渝阳也老不到哪里去。

灵霄让容清身上的这种诡异神秘的气息给怔愣住了,心里盘算他就算辈分再高也高不过渝阳三五辈去,怎么听他摆出这幅老祖辈普,心里倒觉很是当然呢!正发愣,却见他只将玉面低头看自己,柔声道:“能不能的,到时候你自会知道。不过保不保,这还得丫头拿主意。我只看她的心意罢了。”

他看过来的眼神有些热,却又不似帝启强拥了自己要亲时的那种火辣。灵霄虽不讨厌他,甚而还有些欢喜亲近他,却也知道这样的眼神是有些炙人且危险的。不得不微微侧了脸,想要避开去。

“龙主,你就快拿个主意吧!”渝阳一下子扑跪到了床前,一双手似钢铁一般抓紧她的两肩,满眼激愤又带着浓烈的希冀看过来。“你若安做个‘杜仲’,无非是领着龙骧营上几回战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让那起黑了心肝的给算计了去。子字营就是最好的例子,你还看不明白!北海,北海龙军素来善战,为何会不战而败?!”一双眸子渐渐有些赤红,见那容清竟不来阻他,索性吼个痛快。“中军将军若是个明白的,如何能让四海龙军像如今这个样子!如今好容易妖王重伤,妖兵锐气暂弱,乘此打出龙主的旗帜,整肃四海,正是军心所向。咱们龙族儿郎不怕死,就怕死在自己人的暗算上啊!”

灵霄一张脸由红转白,再由白转红。今夜话说至此,她哪里还不明白。只是不愿意,不愿意让外公——代管四海万年的伏波难堪、难做罢了。

渝阳见她神色有变,却依然下不了决心。暗自咬了牙,冷声道:“你可知道在子字营行刺妖王时,此战的战报都拟好了?”

灵霄眼前顿时闪出一一倒下的壮烈身影,一双水眸不觉已染了血色,抬起来似惊似惧、又似苦似悲地望着渝阳略因激愤而有些狰狞冷酷的脸,微微摇着头,咬着唇道:“不、不······”

渝阳脸上升起一抹诡异地笑,定声道:“子自营全营牺牲!龙兵欲联姻求和!”

七十二

更新时间2012-11-2615:27:13字数:2480

渝阳脸上升起一抹诡异地笑,定声道:“子自营全营牺牲!龙兵欲联姻求和!”

“不可能!既‘全营牺牲’,谁,谁去联姻?”灵霄却是反手将渝阳的双臂一扯,不觉已是用了灵力。渝阳疼得皱眉,却只是挺着,冷了眸光笑,“自然是个幌子,他们不过想逼天帝出兵相助罢了。”

“天帝出兵?岂不是三界大乱了?”灵霄兀自呢喃。

“你还心三界!”容清适时将灵霄的冰凉发硬的手从渝阳的手臂上抚下来,紧紧握在手里,一面替她点破道:“不过是想将天宫也拉进这浑水里,不让他独得了好处罢了。”

“天宫出兵?没有好处,肯吗?若是这样岂不是前驱狼后方虎!怎会这样糊涂!”灵霄只觉心头发慌,两额疼得厉害,却是想不明白其中缘由。手上传来一丝丝温热,又让她寻到一点清明,只将一双眼眸灼灼看着容清,期盼他能解疑。

容清只轻轻将她的头按在自己肩头,一手在她后肩背处轻轻拍着,柔了嗓子安慰她:“中军将军年纪大了,难免有些糊涂。你不要担心,这不是你们得胜回来了么,这事也就成不了。”

“那时,外公不知道我也出战了对不对?”灵霄侧在容清肩头,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问渝阳。那眼眸澄澈清透,让人不忍欺瞒。

“‘风音’的消息向来及时。此前是有安排你所在队留守,但,最后确认是全营出动。”渝阳见她伏在容清肩头,心里有股说不清的情绪,但他素来知轻重,只一下便压抑了下去,连他都未曾弄明白的这种情绪。只冷峻清晰地说了个明白。

灵霄怔了怔,缓慢而坚定地立起了身。片刻,待她回身,脸上便是定下主意后的镇定从容和一股天生所具的王者之气。逼迫得渝阳垂下了眼眸,那容清只是唇角一笑,带着一番了然和欣赏。

“制成三块桃木令须多久?”灵霄眼眸投向虚空,似在看什么又似什么都没看。

容清顿了一下,才道:“呃,一个时辰。”

灵霄点点头,又道:“好,那一个时辰后出兵!”

“真的!?”渝阳有些不敢置信。

灵霄似未听到,口中只管说道:“联络。地图。将领。三刻。”

渝阳脸上就有了喜意,“知道了!”人就要往外跑。眼看就要撞在结界上,容清及时挥手解开,这才让他出去。

“丫头,你都想好了?”

灵霄根本不理他,只将头上桃木簪拔下来握在手里反复摩挲,颤着嗓子对着木簪道:“只是苦了你!还说让你好好养些日子,不想反要你再受斧斤之苦。”豆大的泪珠正好从眼睫滚落下来,滴在木簪上。也是奇怪,那泪一下子便浸进去,一会就见不出痕迹。

“你也怕疼是不是?”灵霄见了,更是伤心,“都是我不好······”那泪就落得更快更多了。

容清知她是知晓真情伤了心,便过来取她手中的桃木簪,打趣:“想着不过是做三块令牌,本费用不了什么,怎么这桃木杖这么细巧?怕是一块都做不成了!”

灵霄劈手夺过来,紧紧护在手心里,梨花带雨又加了少许怒色。“你知道什么!我的桃木最是知情通性,这簪子是特特化了好让我平时戴着。你要做令牌时便化出本形给你。”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厉声厉色地对容清,倒叫他玉面一滞,片刻眼底又涌起浓烈笑意。

灵霄又感到了他眼底里的热气,恼道:“看什么?不许这样看我!”自己都没察觉语气里带着从未有过的骄横霸道。

容清笑了笑,敛去眼底的热气代之以遮都遮不住的笑意,“好,不看你。那你赶紧让它化出本形来,我好替你制桃木令。”

“你真的会制?”灵霄看着拿了一柄小巧的短刀正要往桃木杖上削的容清,很是不放心。

“会不会,试一试就知道了。”容清答着,手上的刀却下得又快又准。一块一寸厚半手掌大小的木块便到了他手里。

“啊——”灵霄惊呼一声,抚着砍削处抖了嗓子唤:“桃木,桃木,你疼是不疼?”手指轻轻抚上伤处,感觉有丝润意,更是心疼得紧。“定然是疼的。桃木,桃木,咱们今后再不做了。你应我一应啊!”说着将脸贴在那砍削处,手又抱着上下摩挲,整个身子都紧贴了上去。却是一点没感到桃木的回应,一丝儿颤动都没有。

一旁的容清有些看不过去,“呃,不过是个物件,如何——”

“桃木是又灵气的!才不是个死物件!”灵霄恨声,却见他满额是汗,有些吃惊。

容清将一额汗径直用袖口抹去,如此粗鲁动作竟做出几分风流,看得灵霄又是一愣。

“你快将指头破了,滴上血来。”

灵霄一手搂着桃木,一手径直伸给容清。“你拿着刀,顺手帮我划个口子,需滴多少便是多少罢。”眼只盯着眼前桃木杖,生怕过失了桃木的一丝回应。

容清抿了抿唇,将刀一搁,“你自己来罢。”自侧了面坐向一边歇气。

灵霄以为其中有讲究,也不多问,先默念了想将桃木杖化为簪子收好。无奈那桃木杖竟纹丝不动,灵霄有些发急,“桃木,桃木!”转头问他:“桃木怎么化不了形?莫非是伤重了?有次战场上磨用得厉害,它可是好些天都未能化形!”

容清额上又起一层细密汗珠,却是将脸侧得更厉害,只道:“许是你心急,心意没能通达。”

灵霄闻言,定了定心神,又默念几遍。果然那桃木杖便顺心而化成了原来的桃木簪子,落在她的手心上。

“啊,真是!莫非前次也是心太急的缘故。”灵霄自语,摩挲两把,才将桃木簪子稳稳当当地插上发去。取了随身的短刀,在手背上一划,血珠沁出很快成线蜿蜒着滴向那块桃木。

灵霄不知多少是好,见那桃木饱吸着,血色很快晕染进去。一面满了,她又侧过一面来滴。

“够了!”大团白色粉末落在她手背上,血马上凝结住了。嗅一嗅,灵霄心惊道:“这可是止血圣品,雪落梅?你不要浪费!”说着就想将手背上积得厚厚的一层拈回小瓷瓶。

马上就叫人给抓牢了手爪,不得动弹。容清眉眼带笑:“别动!好歹是任龙主,怎的如此小气。”

“这点小伤算什么!留下来,关键时候是可以救命的!”灵霄鼓着腮帮,忽又忽闪了眼睫,“常春佬说这药配方已失,他也只得一个空瓶底,勉强识得。你、你怎会有?”

“配方都丢了?”容清抬眼,却仍是不放手,“那这瓶子就给你,看能不能寻出配方来。”待见血止得差不多了,这才放开手。

“真的?”灵霄一喜,挣了手出来接那比大拇指大不了多少的瓷瓶。好好端看一阵,才收在怀里。又寻了张干净纸,将手背上多余的药粉抖了又抖,若不是看容清狠狠盯着,她恐怕都能拿刀去刮。将那些粉末用纸包成一个极扁平的小包,招呼外头值守的士卒,让他送与军医处常春医官。希望常春佬能找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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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投票的亲们。泾又努力写好楠竹戏份。唉,少了楠竹,似乎都不像言情了。真是惭愧、惭愧。

七十三发令

更新时间2012-11-2819:59:49字数:2750

回头看,容清已将那块桃木制成了三方简单的令牌,上方都已刻好“桃木令”三个字,字形古雅端方,似还蕴着一股王霸之气。

“这三方令牌,你想交与何处?”

灵霄接过令牌仔细看罢,才低声道:“如今四海实只有三海。我想每处都下个牌子,定下军心,让那些左右为难的有个绝断。如今龙军再经不起内耗了。”

容清将一块令牌放在自己手心里,送到灵霄跟前。“好。你将食指按在令牌空处。集中心神,食指慢慢移动,桃木上便自会落下你的谕令。”

灵霄依言放好手指,两人面目相对,觉得有些奇怪:“就这样?你托着麻烦,不若放在桌上——”

“就这样!”容清的话里透着坚定,慢慢闭上了双眼,手稳稳地托着,似入定一般。

灵霄便也闭眸凝神,依言行事。只觉指尖渐渐有些发热,似乎桃木里透一股热力,推着手指在慢慢推移。意尽指停,灵霄觉得手指渐凉,自己似乎也有一些疲累。想要收回手,却不知道行不行。正欲问,却听容清是声音响起:“好了。”倒恢复了一贯的温和。

灵霄收回手,只觉他脸色似有些苍白,却抵不过他递过来的桃木牌,接在手里端看。果然那上头依次出现方才她在心里默念的字句。摸上去木牌依然光洁,那字似从里透出来的一般。最后凝缩成一版,不再变动。

灵霄慨叹其神奇。容清又托来了第二块令牌。如此一般,又成一块。待最后一块制成后,灵霄不待容清发话,就睁了眼眸。只见容清面色惨白,满额冷汗,赶紧将他扶坐下去,喂了两口热茶。“怎么了?是不是过于耗神了?”又有些奇怪,自己怎么只有些手臂酸软而已。

“不妨。我去调息一番就好了。”说着就踉跄着起身,要从新开的帘门去到自己的宿帐。

“唉——”灵霄想问那桃木令该怎么发,却见他后背都是湿淋淋一片,就顿住了。心头涌出一不知怎样的感触,只觉分外酸堵。

此时那身影竟停了下来,回头对她道:“出兵之时再发桃木令正好,你等我。”这才过去。灵霄听到他脚步虚浮地到了卧榻,几声含糊的声息过后,呼吸渐渐坡来。这定是在盘膝调理了,灵霄这才放下心来。

渝阳的求见的声音恰在帐外响起,似带着几个人。灵霄抚了抚头上的桃木簪,沉静地让他们进来。

渝阳身后跟着的是几名青年将领,都是十分信得过的。流墨竟也在其中,倒让灵霄有些吃惊,也很是感激。根据军图,定下解围的方略,各个将领根据自己的兵力和特长,自告奋勇地求领任务。灵霄稍坐了调整,看发兵的时辰将至,便让他们各自回去准备。

只是感叹,这一番兵马异动,势必掀起惊天骇浪。也不知桃木令似不似容清所说的那么管用。

“怎么,还定不下心意?”

回头一看,容清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手上还端着杯冒着烟的热茶递与她。“夜深了,暖暖手。”见她神情还有些滞,又温语道:“你素来不愿任这龙主,眼前确是为难你。只是既在这个任位上,少不得就要刚毅果决些。所谓成大事者能忍常人之不能忍,舍常人之不能舍。你既选龙族利益为先,一己私情私欲就不能成了羁绊。”

灵霄捧着热茶,眸色渐渐灵动起来。听了这话,冲他一笑,带了三分勉强。“我只是,嗯,第一次指挥大规模作战,有些忐忑。”

容清眼十分澄澈,似要看到她的心底去。赶忙低了头,佯装喝茶。

容清知她顾念与伏波的祖孙情谊,心中不忍。只问:“桃木令呢,如今该发出去了。”

灵霄自床头摸出三块桃木令来,“要是发出去,无人听从,咱们岂不叫半路拦下来了?”

容清接过桃木令,静静看了她一瞬,知她终究以龙族命运、龙军性命为重,心下安悦,舒眉道:“桃木令极具灵性,你想让它何时传到,它便能何时到。”

“真的?”俏丽的脸上才有了几分喜色,沉眉思量道:“一刻以后我们便要动身,这么多人要不被发现几乎不可能。行军又需半个时辰,若是发早了,咱们出兵之意怕泄露出去。若是发晚了,又恐被视作叛乱。这如何是好?”

“这有何难!”容清一派轻松,“乘着天黑用障眼法倒能遮掩一时片刻过去。等那头战事起了,桃木令立时传至三海,看谁敢视龙主所在为叛乱。”此时,脸上便起了一丝睥睨威霸之色。

灵霄却是没注意,只有些拿不准:“这么大个军营,我恐怕布不了这么广的障眼法。”

“我来!”容清答得理所当然。

灵霄看着他,忍不住问:“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容清对着她一双水灵灵又透着迷蒙的眸子,有些沉溺,不由得微微低了头俯对下去。恰外头值守的士卒一声轻咳响起,容清闪了眼睫,嘴角沁出些微自嘲的笑意,用手轻轻点了兀自仰着头等他答的玲珑鼻尖。“是来帮你的人!”

灵霄瘪了瘪嘴,听着外头渐起的脚步声,催道:“那你赶紧布罢,晚了,恐怕就露了痕迹。”

容清点头,约略沉气于丹田,两手虚搂,渐渐起了一团淡淡的荧光。待那荧光转浓,容清双手往外一推,那荧光瞬间扩散开去。灵霄撩开帐帘追着那荧光看,只见那光将整个戍甲营笼罩其中,四下一片寂然。但灵霄能看到渝阳几个正朝这边来。

“这就好了?”灵霄转头去问,既惊叹又有些担心。怎么还看得到渝阳他们呢!

“你放心,从外头看,定然是和寻常没有两样的。只是咱们在里面,看得明白罢了。”

灵霄这才放心。自进内帐穿了软甲,束好长发。整顿完毕,渝阳来禀,万事皆备。上下五千将士便悄无声息地出营而去。

一路疾行,五千将士军容整肃、行动敏捷,较之当初子字营毫不逊色。灵霄心中多少有了些底气。

因是战时,又在深夜,四下黑黢黢地,一点声息都没有。忽然,容清轻凝了眉头,在她耳畔提醒:“咱们怕是晚了一步。——你听。”

灵霄侧耳细听片刻,果然隐约有喊杀之声。妖兵已开始了最后的围剿。示意队伍停下来,便要亲身去探看情形。渝阳和流墨同声相阻。

见她还欲坚持,容清也轻轻扯了她的袖口,低声劝阻,“你如今是这五千士卒的统帅,就当做统帅做的事。”

灵霄这才作罢。派渝阳领几个人去查探情况。少时那几个人便来回报,说战事刚起,包围中的龙兵还勉强能够支应。看情形,妖兵势在必得,估计也支持不过三刻。灵霄不见渝阳,少不的要问。那几个人脸上隐有难色,最后领头的那个才说,渝阳坚持要去给抚军将军报信,孤身杀进去了。

灵霄又是担心又是着急,让流墨并另一位颇有经验的参领各领两千人,从妖兵两侧。她自带一千人从正面冲杀。计议已定,各自分兵而进。

灵霄领着一千士卒借着夜色,偃旗息鼓悄无声息地接近前方战场。她的面庞都能感受到不远处战场上的火光,刀剑的格喋声、呐喊声、惨叫声均可入耳。灵霄抬头看看中天之上发丝般细小的一点月色,将一只手臂扬起,身后一千士卒静默地亮出兵器。冷风在各个兵刃上滑过,空气里透着一丝血腥和寒意。

容清将三块桃木令递上,“桃木令!”是时候发出去了。

“立时就能发到?”灵霄再次确认。见容清点头,便毫不犹豫地按他教与的方式,将三块桃木令握在掌心,心意默凝,然后朝虚空一掷。只见三点微光闪过,三方桃木令凭空消失而去。

灵霄再看了看月,三军约定进攻的时间已到。那扬起的一只手臂果断地划下一道弧线,一千士卒暴跃而起,呐喊着往妖兵阵营冲去。灵霄手持桃木簪化的长枪,冲在最前头。隐约也能听到两侧传来的另两队龙兵的进攻呐喊之声。

七十四鸣金

更新时间2012-11-2921:58:04字数:2130

战场不远处。山脚下浓密的藤蔓遮掩了一片。里头却是一方精巧的卧帐。洁白绵长的地毯上放着一方长条案桌,上面摊开着几张军图。后方则是方矮榻,上面半躺着假寐的正是妖王无痕。面色虽不红润,却带着淡淡的笑意,似拥着片刻的美梦。

陡然而起喊杀声隐约传来,似乎惊扰到他。浓黑的长眉轻蹙,一双深邃的眸子猛然睁开。清冷若水,明澈似冰,无一丝迷蒙,不带一点睡意。

“外头怎么回事?快探!”带着少有的急迫怒意。

帐外的隐卫应声而去。无痕捂着心口的伤处,慢慢起身下榻,坐到案前。手把一盏清香沁人的新茶,心思却只在外头的战场上。越发明晰的声响传来,脸上的笑意早已散尽。玉色面容若罩了淡淡的寒霜,透着冷意。

“王上!”帐外响起隐卫的回禀。

无痕才将眼光凝在手中的茶盏上,沉静地浅啜一口,才轻轻吐出一个“说”字。

外头的人略显低沉地回道:“龙族的援军到了,分三路横插过来。我军一时应对不及,稍有折损。”

无痕无声冷笑,心头一时也拿不准龙族的打算。他知道与他私下联络的定是龙族的决策层人物,却有些弄不明白那人真正意图。先是与他递信,泄露龙族军情。他原本不信,试探好几次,果然如此。龙军因此也损失超出万人,他才少了些疑心。这次对方又主动递信说是倘若他能派兵吃掉这三千龙兵,南海也将拱手奉送。南海战前他经营多年,战后又派作战勇猛、谋略甚高的亲信苍青负责围攻,为的就是要早早将南海纳入囊中。彻底割断西海、东海的联系通途,后面的战事也就好办了。他本有怀疑,奈何这诱惑太大,让他忍不住尽力一试。

前面都还在按预定的剧情发展,怎么突然就来了援兵?难不成,是对方在放长线钓他这条大鱼!可他到此处,甚为机密。除贴身的三名隐卫,就只有苍青知晓。消息不可能外漏。那么——无痕的手指在茶盏上敲击了几下,这才吩咐外头:“再探。来了多少人?是哪一部的?”

外头人低声应了,四下又悄寂下来。无痕的目光落在眼前的勾划得十分详尽的军图上,久久不曾挪开。

外头的冷风尽数让浓密的藤叶遮挡住了,只听得一片“沙沙”之声。偶尔顺风而来的喊杀声,似乎比先前更多一分惨烈悲凉。外头,战事正酣。

无痕起身在帐内慢慢踱着步,看一侧放置的青铜沙漏,肚腹已快堆满细柔的沙粒,颤巍巍地等着下一刻的翻覆。

怎么还未回报!无痕终究有些按捺不住,往帐口踱了两步,却有止住了。只静立在哪里,不知所思。

“王上,苍青将军来了。”留守的隐卫低声向内禀告。

无痕闻言才缓步做回到案桌前,就听得苍青的略显沉郁的声音在帐外响起。

“进来!”

苍青一身精甲,带着硝烟战火的味道掀帘而入。原本意态骄昂的身姿如今似压了块大石一般,微微佝偻着。脸上红黑一片,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只是分明带着惊讶和不甘,惊恐和忿恨。

无痕见他这副情形,也知有变,只先沉了气问道:“外头怎么回事?”

苍青将一口钢牙咬得铮铮作响,恨声道:“眼看那被围困的千多龙兵已支持不住,却不知从哪里杀出三路人马来,一时有些措手不及。来的三路统共应不足万人,咱们本也不怕。只是,只是······”苍青素来心直口快,此时看了看无痕,却有些含糊吞吐。

无痕心下隐有几分猜想,也不催他。只将一个食指在案桌上轻轻叩着。不到三下,苍青已出声道:“只是当日劫持王上的那名小将也在其中。”

无痕心下有些诧异,但先前也想到了这个情状,也就只“嗯”了一声。静等他后面的话。苍青素来争强好胜,也颇自负。他修为不低,若只是逢到那名小将,却正是合了他的意,定要上前争斗一番的。如今却是丢开战场,亲自来回禀,隐有劝退之意。必定还有别的缘故。

果然,苍青又道:“他身边还跟着一个着白衫的人,手段十分了得。隐约,隐约有些像那次伤了王上心脉的高人。”

无痕闻言,真正一惊,“那人分明是了得的上仙,怎么就跟龙族人混在一起了?——天宫那边有回音没有?”

“天宫回说已晓谕各处仙府,不许插手此次争战。各处也查检过,并无此人。咱们派出去的密探也没有探得消息。”苍青一脸无奈,隐隐带着几分忧心劝道:“王上,你身上还带着伤,还是先回吧。让我再回去跟他斗上一斗。”

无痕闭目沉思片刻,径直吩咐道:“鸣金收兵!咱们一起回。”

苍青意犹未甘,不肯答应。

“咱们自己的精兵,可得好好珍惜着。成大事者,当善养其锋芒而不轻用其锋锐。”无痕含了深意笑道,“再说也不能让那人太过顺心从意!你传信过去,让他交代清楚那白衣人的来历。”

苍青这才躬身领命出去。外头的隐卫知要撤离,悄声进来收拾。无痕兀自静坐,思量不已。

隐卫抬了软轿请他时,恰传来妖兵收兵撤退的鸣金之声。无痕听了一会,才挥手让隐卫负轿远杳而去。

妖兵退去之后,灵霄他们与抚军将军裕盛所领残部一千余龙兵汇合。根据地形,妥当扎营后,其他事务都交予流墨负责。她和容清在渝阳的带领下进了抚军将军裕盛的大帐。

帐内陈设简陋,不见一丝奢华摆设之物。裕盛刚除下血污铠甲去清洗,只着一身袭原本月白如今却是发黑的中衣,刚净完面过来,却是一双赤红眼、满面青黑髭须。一看就知道是好几日不曾休憩刮剃了。

虽不是初见,但身份已然不同。裕盛以大礼参拜,灵霄赶忙扶起,“将军着实辛苦了!”

裕盛一双赤目上下打量着她,眼中似惊似喜,似忧似叹,最后都化为满目笃定,回道:“多谢龙主援救!”

“本该如此。只让将军受了这般苦楚,实在抱歉得很。”说着,便将容清介绍与他。裕盛打量着容清,却是一眼的疑惑,但并未多问一字。

七十五寻证

更新时间2012-12-418:17:04字数:2580

四人坐定,屏退护卫侍从,这才提起正题。

“此次出兵实无大将军之命,乃五千将士私下联络而成。灵霄虽为龙主,但实未任军职。此次号令出兵,难免名不正言不顺。但军情紧急,灵霄实不忍将军这样堪当大任的将才和三千龙族儿郎因奸人出卖而葬送敌手,才不得已贸然行事。但势必引起军中震动,若无可信之据,我等六千来人,恐怕将被尽数视作违令私动之乱军,命将难保。听闻将军手头握有铁证,是否能出示一看?”

裕盛本以为此次必死无疑,不意竟有援救。先前渝阳单枪匹马也杀进来,只报信说援兵到了,并未来得及细问缘由。听了灵霄一席话,此时心里头既是感慨又是震惊。沉静的面容愣是抖了两抖,这才竭力稳住心神。也知此时非同小可,径直将自己惯用的一把青龙戏月刀取来,在手柄末端用力一震,精铁铸的手柄应声而落。又将裸露出的一截木柄折断寸长,这才看见镶嵌在内里的一条细缝里夹着一片素帕。裕盛将素帕取出,双手奉与灵霄。

“那些人也十分谨慎,几无可寻据。这里头一张是命我出兵防卫的军令,上面特别写明了驻扎地点。不过我想这没什么大用,那些人定然可以用军情有变来搪塞。另一张是军中一名郎将手书。他还有一个身份,是‘风音密使’,曾领命与妖军联络。——这些,他临去时才说。因我曾在战场上救了他一命,这次奉命而出,他明知不妥,为报一命之恩,竟坚持随我一道出来。有他前后提醒,部队这才能坚持到这会。可叹他在妖兵第一次围攻时就受了重伤,临去时挣扎着写下这番证词。直说心中愧悔,对不起枉死的弟兄,只希望这证词能派上用场,盼着有真正关心龙族命途的人能将那通敌卖族的大蠹虫揪出来。”

灵霄一面听,一面看。那军令果然中规中矩,不见丝毫破绽。即便是指定驻扎地点,也全可找个理由搪塞了事。成不了什么证据。而那郎将手书的证词,莫不如说是自白书。真正字字血泪,句句剖心沥胆。身为密使的守与无奈,内心的痛苦与挣扎,眼看同袍弟兄步入陷阱却说不得、救不得的愧悔悲楚,落笔成证、遗书指陈的坦然和希冀;无不浸染在字里行间。

灵霄细细读完,将两张纸递与容清,兀自静坐思量。脸上一点点地消退了方才因搏杀而起的红晕。

容清看完,也静默无声地递与渝阳。只有些担忧地看着灵霄,等她说话。

渝阳看了,吃惊道:“镇南将军?他,他在南海,可是南海龙王以下的第一人了!——怎么可能······”当他触到裕盛笃定的眼神,声息不自觉飘忽起来,犹自不敢相信。

“镇南将军的事,谁能细说一说?”灵霄沉了脸,因她只知东海戍甲营里的一点事,其他一概不清楚。如今心里头仍没个头绪。

“他算得是龙族的老将了,论资历不输中军将军,怎么会通敌呢!没有道理啊——”渝阳随口接了,却带着明显的情绪,一时也说不清楚。他自接到姑丈的密信,顶天不过是以为军中一些青壮高层为了私利通敌。哪里想过会是像镇南将军这样战功赫赫、素有威名的老将。

“还是我来说吧,”裕盛接道。他先喝了两口热茶,将一双透着疲累和惯见沧桑的眼投向虚空,神情专注而自持。

“镇南将军和中军将军都出自东海,他们与伏波龙王有同帐之谊。不仅武艺高超,还善谋略带兵。一直追随伏波龙王,很早便在龙军中成名。”

灵霄听了,想起自己与渝阳他们三个的情谊,心中很是感叹。这样的情谊,怎么会轻易背叛?

“在万年前,伏坤龙主治下,我龙族与妖界的那一场大战中。也是他们两人不惜生死,舍命救了伏波龙王。不然,伏波龙王怕是送命在妖王勃手里了。那一战极其惨烈,仅次于伏坤龙主与妖王勃最后的一场生死厮杀。后来,伏波龙王打理四海,便封他二人为将军,驻守东海和南海。伏波龙王事务繁忙,东海军务都交予中军将军打理。而南海龙王匡翊因那一战伤了身子,南海军务多半也仰仗镇南将军。——万年之中,倒也没有什么不妥之处。只是不能禁军中结党营私之弊,龙军也失了往日的团结一心。唉,这倒也不能说是他们的过错。”

灵霄听得明白,知他这是感慨龙族万年来龙主之位虚设。没了优秀的让人敬畏的领袖,底下自然就散了心,各自谋取私利去了。心中没由来的觉得微微有些沉郁,忽然想起北海、西海似有叫抚北将军、抚西将军的,只不知彼此间有没有关联。才一问,裕盛又若倒豆子一般交代了个清楚。

原来当年东海龙王伏波进戍甲营也是隐姓埋名,和普通士卒没有两样。同样是在新兵营里受训百年,同帐四人,尤其亲近的便是中军将军和镇南将军,另一个便是抚北将军。抚西将军是当年伏坤龙主在四海龙军中比武挑选出来的,得了西海龙王怀仁的看中,要至西海,从小小参领渐渐升至了西海军中的主事的抚西将军。与其他三人倒没有太深的交情。

灵霄想想近来亲身所历,只恐中军将军通敌怕也有了几分可能。见渝阳差不多醒过神思来,便吩咐他:“渝阳,你动用‘风音’,查,将四海军中的主事将军都彻查一遍,看是否有可疑之处。”

“抚北将军,已经,已经在北海沦陷那日战死了。”渝阳回道。

灵霄微微蹙眉,战死了?!只将满怀迷思化作锋利的眼光,看向渝阳,问道:“你不是说北海兵败颇有蹊跷。这蹊跷又在哪里?”

渝阳一时口讷,竟是回答不出。

“龙主,”裕盛道,“他不过是听了我的一言片语,自行猜测。如今手头没有证据,就什么都不好说。只是抚北将军素来刚直耿介,目不能容沙。定然不会做出通敌之事,否则北海一役,也不会父子三人无一生还。”

“哦?”灵霄挑眉,“生还的都是哪些人?”

“只底下有几个偏将带的五千人,此外,北海龙宫几无所损伤——”裕盛言语不尽,却闭口不再多话。

“查!查这几个偏将!”灵霄沉声吩咐渝阳。

“报——!”帐外陡然响起在外警戒的护卫的急报声。

灵霄示意渝阳径自先去,才叫人进来。

进来的却是质夫,向来沉稳的脸上有了几分惶色。“警戒的士卒回报,南海大营出来一队人马,正往咱们这边来了。”

话音刚落,又一人来报:“大约二千人,打头的是王旗!”

“当是收到桃木令,才赶来勤主的。”容清一句话提点了众人。

“若是要将咱们接进南海大营里去,该当如何?”灵霄凝了眉头。

“去那里看看也好。一会东海、西海都当有人来。”

灵霄点头,“也好。守在那里,看他们各自如何态度。——质夫你去守在前头,我也放心些。”

质夫领命出去。

不时便听得外头一阵步履声和猎猎的旗帜在风中招展的声响。外头响起质夫淳厚的声息:“南海龙王匡翊求见灵霄龙主!”

帐中之人除了灵霄均立起身来,容清神色沉稳地立在灵霄身后,裕盛则在帐口处侯立。

灵霄面上一派从容,心里到底有些擂鼓,待看到容清笃定的神色,这才沉了声气。裕盛接了灵霄的眼风,权充了通传小卒,高声道:“有请!”

七十六镇南

更新时间2012-12-50:40:44字数:2489

一阵铠甲轻微的摩擦声,却在帐口处顿住。

“这位将军,还请解下佩剑。”这是质夫不卑不亢的声息。

一声颇有威势的冷哼,透出一丝暴戾急躁。

“牧之!”一个威严却透着苍老的声音响起。之后便是一阵悉悉索索声。接着帐帘被拉开。南海龙王匡翊的身影便叫光影剪辑成了黑白的轮廓,依然是那般威严高大,只从鎏金的头盔中溜出的几缕白发和脸上深重的岁月纹理,让人倍觉疲累和沧桑。

竟真的见老了!想当年在天宫行她的册封礼时,初见,还很感叹他的风采气韵。灵霄见了,便不好再摆龙主的架子,从座椅上立起身来。

“霄儿?!——真的是——”南海龙王甚为动情,疾步过来,将她半揽在手臂里上下打量,不住点头,“好,好!这样一看,果真是个英武的儿郎!”又用手抚过她头上稍欠打理的头发,叹道:“只是可怜你如此年幼便要担这一副重担。——也罢!族多难而主图强。自古,也是英雄出少年。没听说过哪个好儿郎是被担子给压坏的!”

灵霄心中虽对他有亲近之情,不过听他一席话说得激动有余而主次不明,才知传言非虚。只说南海龙王生性刚直磊落,年壮时颇建功勋。只是不善理事。家事都让老王妃打理,几个儿媳也插手不得。几个儿子也都老实听话得紧,就是没一个能拿主意定大事的人。军中事务原本是他自己打理,因近些年身体着实不好,儿孙之中也没有得用的,一应事务都是交给镇南将军。方才裕盛说得虽不多,也可见南海军中镇南将军的势头怕是越过他这个龙王去了。

少不得拿眼打理跟着南海龙王进来的一个满面髭须,飞眉黑脸,一身精巧麒麟纹金甲的壮士。他也不行礼,虽是微微垂了头,胸脯和腰却是挺出老高,透着倨傲不羁。该就是那不肯解剑进帐的镇南将军牧之罢。

口上却是安慰了南海龙王几句,将他送入座。这才开口问道:“不知这位将军是——”

那壮汉闻言,先抬头瞪目将灵霄不客气地打量一番,半弯腰行了个军礼。口中道:“末将南海镇南将军,参见龙主。”

虽说军中不便讲究太多,不过第一次见龙主,怎么着,都是要行大礼的。南海龙王匡翊抹了抹眼角,也觉得不妥,正要出声提醒。却让灵霄爽利一笑给止住了。

“早闻将军大名,如今一见,果真威猛服人。南海如今有如此战势,也多劳将军的苦心经意。”灵霄一席话说得含糊,那牧之便不敢应答。此次布兵本就有鬼,不想却听闻龙主亲征而至,他这心头也是没个底。口上只是应道:“都是将士们出力!只、只不知龙主突然至此,特陪老龙王来见驾。得亲见龙主,实倍感荣耀。”话头却是往别处引去。

那匡翊一听,便接道:“是啊!霄儿——龙主,”匡翊将称呼一改,神色也肃穆严谨起来,“此乃前沿战地,龙主怎能仅率五千士卒便亲身冒险?所谓千金之躯不坐垂堂,龙主爱惜抚军将军,大可以派人传令与我,我自增兵来救便是。倘若没有‘桃木令’,令兵来报时,我尚不能相信。”

灵霄笑应:“龙王不必忧心,我自有分寸。如今北海覆亡,他处便不可再有闪失。自然是因南海事危急,这才亲自赶来。倒不是特别爱惜抚军将军,只是我族当此危难之时,一兵一卒自当珍惜爱重,由不得人胡来!——镇南将军,你说,是也不是?”

那牧之本自疑心,不知何时裕盛得了这稚嫩龙主的青睐。听得如此一问,也含糊着点头了事。黑沉的面皮底下只觉得火辣辣地,心底兀自腾出一股恼恨之气。哼,黄毛丫头。龙族这万年来没有你倒是风平浪静,有了你,才生出这许多事由争端来。真真是祸水!

“龙主自此带兵出来,可有告知大将军?”南海龙王问道。

灵霄摇了摇头,“出来得匆忙,只留有‘桃木令’一方。想必大将军也能放心。”脸上却有些哀戚,只道,恐怕祖孙裂绝是不可避免了。

南海龙王见了这番神色,猜是因偷偷用兵,心中不安。于是便笑道:“龙主不必忧心。大将军先不让你领兵也是怕出什么意外,如今老夫见龙主如此英武,做个小将军是绰绰有余,颇觉开怀。我想,中军将军见了也当欣慰。——只是此处不便久留,还是请随我回南海大营再论罢。”

灵霄抽空望了一回容清,才笑应了。一时大军开拔。也不知渝阳从哪里备了一面极为威武华丽的龙主大旗,上面直书“灵霄龙殿龙主”六个大字。此时被执掌在前头,很是气派。

灵霄心头一笑,也不知南海军中见了此旗,会有如何反应。

南海大营,戍丙营,也算军容整齐、布置得当。一行人入营,并未引起其他异动。只是从两旁值守士卒灼热的目光中,灵霄寻到了很大安慰。但在大帐中受南海军中将职参拜时,灵霄便察觉到了一丝丝凉意。不由感叹:南海的水,浑啊!

一时安顿下来,却不见裕盛跟来。一问,才知道被镇南将军寻去问话了。这也是军中常情。想必这镇南将军暂时还不会有所动作罢了。一夜未睡,忙到现在,匆匆用过午饭,传令让士卒抓紧休整。

一旁的南海护卫多嘴一句:“这叫‘东海士卒’多别扭啊,这么好的队伍,就没个名号?”

这一下倒提点了灵霄,这五千人她是无论如何不能放手的了。是该有个名号,叫什么呢?还是“龙骧”!超出了营的建制,那么就叫“龙骧军”!

将这个主意与几个将领一商量,都觉得好。几人索性又分了五个团,团下又各自下去分营。一时也划分得颇为齐整,便告知军中上下,并赶紧准备好相应番号军旗。

忙完这些,灵霄刚在床上迷糊会,便听得外头一阵响动,不时令兵来报,说是东海中军将军和西海龙王到了,要求见龙主。

令两块桃木令也有了回音,灵霄待容清进了帐,这才叫请进来。

西海龙王怀仁与当年一样,姿容威严。中军将军与之相比甚而更显老态一些。因是地主,南海龙王匡翊也一并陪伴而来。

彼此问候毕,倒是中军将军想先清场。瞅着灵霄背后的容清,咬着舌头佯问:“不知这位是——”

灵霄正要答,却让容清抢先一步。“不过是偏僻之地的闲野之人,不敢劳将军过问。”说着立身出来,冲四人俯身一拜,“三界闲人容清,见过列位将军!”倒也大方利落。

“呵,他久居洞府修行,声名不显,不却是有一身好本事的。”灵霄笑道,“我如今在军中任个参领,他就充作副参领做了帮手。”

“这,那是之前不便彰显龙主身份。如今既明了身份,龙主就不要再以参领为意。临来时,伏波龙王已吩咐老朽将大将军印奉与龙主。”中军将军应声而跪,双手托着一个木盘,盘里是一方大大的盖着红绸的印玺。

灵霄看着这方印玺,却并不去接。其他几人似没料到,都稍怔愣着,四下寂然,好不冷硬沉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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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七分权

更新时间2012-12-521:35:17字数:2624

灵霄兀自提溜着眼珠思量,没瞧见容清在一旁偷偷送的秋波。一时定了主意,朗声笑道:“劳烦中军将军了。不过,这印,我却是不能收的。”伸手想要将中军将军扶起,无奈那中军将军闻言有些意外,更不肯起身。

灵霄也不强求,索性收了手,径直说道:“我也知此次冒然领兵出战叫众位都担心,只是情势危急一时也顾不得了。这也恰是我年青冒进的不足所在,灵霄自当三省其身。这大将军印玺还是请中军将军带回给外公,我龙族大局,还得他老人家来看顾着。我只盼多上几回战场,磨砺磨砺,日后才能接此大任。——南海、西海龙王,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南海龙王点头回道:“龙主在军中的日子浅,一下都交给她,恐太繁重了些。萧白,这印玺你还是带回去。”

灵霄这才知道中军将军原叫做萧白,这名字倒俊雅得紧。

“伏波也是想得周全。”西海龙王怀仁思量了会,才出声。“龙主既然入了军,按理这大将军之位就该龙主来任。只是灵霄也说得在理,眼下这个情势,她若勉强接了印玺也是压服不住的。萧白,这,还是收起来照样带回给伏波罢。”说着架住萧白的胳膊,愣是将他拉了起来。

中军将军一张威严冷肃惯了的老脸,此时却是一阵白一阵红,颇有些尴尬无奈。好在他风浪也是经过的,不过一瞬,便整肃过来,又是平常模样了。口中勉强应了个“是”字。

见他没有别话,西海龙王是个急性的,直问道:“萧白,大将军除了说这个事,就没提别的?”

“呃,大将军很是挂心龙主安危。如今在南海军中,倒也没有大碍了。”那萧白闻言,略一顿,又很坦然地回道。“大将军说自当遵从‘桃木令’所示,整顿东海上下,让龙主放心。只是,大将军托我问一问龙主,此番是作何打算?是有意留在南海,还是要回东海?好安排警戒戍卫。”

灵霄沉吟着,不答他。

“如今南海不安稳,若消息叫妖兵知道了,大军来攻可如何是好?!不如,龙主,你还是回东海罢。东海兵力强,戍卫严谨,更妥当些。”一旁的南海龙王倒先替她分析了利弊。

灵霄还是沉默不语。西海龙王憋不住了,“都说‘桃木令’是不可见的。十代以来还没见哪个龙主发出来过。灵霄,你既发了这十代以来的首次‘桃木令’,我相信,你,定然能成就一番功业。也必然自有一番打算。不若说来,咱们也好参详周全了。”

灵霄看着西海龙王一脸的挚诚,心中也知道,四海龙宫,恐怕也就他毫无杂念私心,一时也不愿欺瞒。看一眼容清,他依旧一副澹然和悦的样子,心里不觉就有了底。于是坦诚道:“如今既到了南海,就想呆一段日子。恰南海兵力弱,五千人不算多,好歹也能增补些。若妖兵真大举来攻,我也会向东海和西海求援的。只要注意侦察,保持警惕,我就不信那妖兵就能凭空而出。此外,我既打出了龙主的旗号,就想以这五千人为基础,建一支亲兵。如今战事方酣,四海流散士卒不计其数,也能从中选出堪用的人来。不知你们怎么想?”

南海龙王听她说要留在南海,自然高兴。南海兵力不怎么样,但财力十足,并不愁粮草供给。自然是点头赞同。

“龙主要建亲兵,多选些人去是应当的。只是流兵散勇能有好的?不若我送龙主一千精兵罢。”西海龙王生性爽直,一张口差不多要将西海的一半精兵送来。

西海本就薄弱,灵霄当然不能要,连忙推辞。问一旁不发一言的萧白,“中军将军,你觉得如何?”

萧白这才开口道:“末将不敢妄论,待我报与大将军后,请大将军评判罢。龙主刚在东海招了兵,想来也该挑得差不多了吧。龙主一下拉出五千人来,这么大个窟窿,一时恐也难补。”

灵霄知道这是替东海兵源收口呢,脸上仍是笑意,点头,表示理解。且听他下文。

“只是,末将斗胆问一问,不知龙主这支亲兵如何归属?是归东海,还是——”

闻言灵霄心头一阵冷笑,这是要来插一脚呢。口上便很利落地堵了余地,“既是亲兵,当然就只听我的号令。莫非,中军将军担心我军务不熟,想来帮着管一管?”

“末将不敢!”萧白闻言十分恭肃地回道,“只是人口多了,消耗也多,怕······”

“怕我负担不了?”灵霄笑,“四海历年都有供奉送往不周山,这万年难不成没送?待我回去好好查查账簿,看养不养得起亲兵。”

“哪里!这等大事,我四海万不敢耽误的。每年都是按时送的,只是今年倒因战事耽搁了。”南海龙王忙道。

“按制,龙主的亲兵是可上万的。这些年的供奉积累下来,十万兵都是养得起的。”西海龙王似在自语。倒让灵霄吃一惊,这事,怎么没人跟她提过呢!不由得竖起一双柳眉。

萧白察看颜色,忙伏跪请罪:“是末将思量不周,冒犯龙主!”

灵霄心里想着事,也懒得与他多话,只摆摆手,让他起来。

萧白看看情形,愣了半晌,才讪讪地立起身来。只在心里又对这灵霄增了一分厌恶。

灵霄却是没觉察,最后决定,“既然南海龙王不嫌我打扰,便就暂且在南海驻留。只是军中若有什么军情布置,能否也往我这里送一份?省得我对军情几乎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太明白。”

西海和南海龙王略思量了会,也都点头。龙主迟早是要接手四海龙军军务的,多了解总是不错的。

只有萧白沉吟不语,面色却是有些不好看了。

灵霄看看他的神色,问道:“中军将军可是觉得不妥当?”

萧白只觉心中一沉一急,脑门便起了一层细细的冷汗。这是多少年,没经这种滋味了!他心里明白,这是在要龙军的知情权。紧接着怕就是要参与决策指手划脚了。这,是断然不能的。但眼下他身份不及两位龙王,怎好直接反对。稍一转心思,抖着一嘴的花白胡须,十分恳切谨慎地回道:“龙主少年英雄,见识不凡,末将不敢妄下评断。只是想着军情瞬息变化,可能传到龙主手里的军报,也许、也许跟实际军情有些出入。还要先请龙主勿要见怪才是。”

灵霄心头自当了然,这可是为日后瞒报、谎报寻了个好理由。脸上却笑得分外和气,“这个,自是有的。甚而还有‘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的,中军将军放心,我不过是希望熟悉军情军务罢了,不会不讲情理。”

“龙主果然英明睿智。”萧白脸上扯了笑,眼底却是一片寒凉,只是垂了眼眸遮住了,没人看得见。声音更显恭顺,“此外,末将还担心,一些重要军情在往来传递中泄密。恐怕,对战势反而不利。”

“哦?那中军将军可有好法子?”灵霄冷笑道。

萧白自然也听出灵霄的一丝坚决和怒气,知此事不可拒,只垂首低眉地回道:“恐怕,一些重要军机,只有迟一些送达,才能避免提前泄密的可能。”

灵霄怒极反笑,真真打得好算盘。等生米做成了熟饭,再送来军报,想有所施为,也都晚了。

“嗯,哈哈哈!好!——”灵霄正欲斥骂,却瞥见容清朝自己微微摇头,猛然一下心底敞亮,转口应道:“既这样,当然以保密为重。中军将军果然是思虑周详,为我龙族谋唯恐未尽的中流砥柱啊!——那就请中军将军亲自打理这件事吧。这样我也放心些。”

七十八荐人

更新时间2012-12-820:54:25字数:2602

萧白本以为自谋得逞,不想灵霄最后将自己拉扯进去。若是将军报扣押太迟,不符军情的太多,反倒显得自己没本事。此情此景之下也只好应道:“待回去禀告大将军知晓。若大将军首肯,末将定当尽兴去办。”

灵霄这才在嘴角绽一个笑容,“就这样罢。如今情势非常,也请中军将军和西海龙王尽早回去。”,

萧白心中早盼此时,只是面上却是一片担忧不舍,好好嘱咐了一番这才告辞。西海龙王倒没有别的话,只道:“还请龙主善自珍重,不要轻易以身犯险。既然龙主不要我西海的精兵,那回去就只送几个身手还算过的人来,替我护着龙主。西海的军情,我自当妥当传知龙主。”

这才是至亲长辈!灵霄听了心头实觉一暖,慎重与西海龙王行了个晚辈家礼,恭恭敬敬地送他出帐。萧白听了这话自是不高兴,只道这西海怀仁太过莽撞,竟不请示大将军,就擅作决定。这不是乱了他们的阵脚么!跟着后头出帐,便急匆匆往东海赶。连南海龙王追在后头要留饭宴请的话都没听完。

弄得南海龙王自觉无面,对着他的背影,讪讪骂道:“平日看着是个稳重人,今日怎么跟被狗撵的鸡似地,慌张得紧。”又觉似乎将自己也骂了进去,便又讪讪地收了口。

“你看顾好你的南海罢。”西海龙王在一旁似劝似戒,挨近他耳朵低语道:“你那镇南将军,得该好好看管看管了。你可得护了龙主周全!”说着也不管一头雾水、不知何故的匡翊,径直带了随从踏波而去。

匡翊咂了咂唇舌,终究没追去问。

灵霄驻扎南海,却将“龙骧军”招纳的告示告之四处。因告示写得极明白,来的人倒不多,却都有几分本事。不出十日便招齐了千人。灵霄顾及着大将军,觉得六千人也足够了,便叫撕下了招兵告示。

因身旁有流墨、渝阳、质夫几个很帮得上忙,她几乎没怎么管这事。只在容清的提醒下乘着这个空隙,初步熟悉了南海军情。裕盛也不过被细细盘问了两日,终究没了下文,不奖也不罚。这也正合她所料,只是更留意镇南将军的行迹举动。渝阳通过“风音”查出的四海主事将军的资料犹如鸡肋,看不出什么端倪。而北海生还的几个偏将也没有明显的问题。只是七弯八拐地或多或少都能与镇南将军或中军将军扯上关系,不是连襟是镇南将军曾经亲卫的女儿的儿子,就是同帐里头有人是中军将军手下一名小小副参领的子侄。当灵霄拿到这样的一份调查结果,也只能一笑了之。她知道“风音”背后的主子是二哥济北,而济北最终选择的只能是亲祖父伏波。他不会阻挠渝阳动用“风音”,一来是渝阳还堪大用,二来是要给她这个妹妹一点颜面。但他也是绝不会将真正的实情拱手送上,坐视灵霄凭它去损伤东海的利益和伏波的颜面。

只能靠自己了。灵霄叹了口气,镇南将军如今谨慎低调了许多,这把柄如何能抓得住。这十天里,妖兵竟是纹丝不动,也不知作何谋划。灵霄只觉心头难安。听着外头将士们在校场上的训练声,也想去舒展舒展筋骨。一撩开帐帘,却见裕盛身边的长随、早前在南海就识得的谷二哥、谷雨正凝着眉,一脸为难地立在外头。猛见她出来,涨红一张脸,结结巴巴地行礼问好。眼光闪烁,似有话要说。

灵霄想了一想,收回了脚,立在帘下道:“谷二哥不要多礼,寻我可是有事?”

谷雨本就老实,前些日子因抚军将军裕盛被隔离问讯的事来寻渝阳想法子,碰到了灵霄,还直称“杜公子”。待晓得以前跟着表少爷来的杜公子竟是灵霄龙主的时候,整个人都呆愣了。过了这好几天,因着裕盛不好亲来这边太勤,都是他来回带信,见了好些回,这才好些。如今,似有有些窘迫了。傻愣在哪里,脸上又红了一层,吞吞吐吐地,却不成句话。

灵霄也不催他,只笑着看他。

半晌,谷雨才僵硬地点了点头。灵霄笑道:“那就进来说话吧。”

那谷雨低眉垂眼地进来,手脚都似每处放一般,拘束地立得远远的。

灵霄等了半天,不见他开口,就有些发急。转而想到当初在南海确也承了他的情,又知他为人磊落,当不会因私利开口。于是温语相劝道:“谷二哥,有事尽管说罢。只要不违军纪军规,我能做的定不会推辞。”

听了此话,谷雨一双眸子感激地看了一眼灵霄,又忙低了下去。两手紧紧攥成了拳头,似下了决心一般,这才低声道:“实在、实在是——”眼看又说不下去了,不想他一跺脚,径直道:“小的斗胆,想推荐一个人进‘龙骧军’!”

“不知是什么人?”

谷雨知晓龙骧军是龙主亲军,考校严格,向来不讲情面。他也是被逼无奈,才腆着脸来求,心里却是没抱什么希望。甚至希望被狠狠责罚一顿,也好与人有个交代,了结这桩麻烦事。不想在提了这么个甚无理的要求后,灵霄竟还如此和善地跟自己说话,心里更觉理亏。头低得更厉害了,咬了咬牙,如实道:“就是当初要十颗大珠,才肯见表少爷和龙主的。”

灵霄闪了闪眼睫,想起了那个破落小院的狭窄茅屋里一身酒气满心痛楚愧悔的汉子。“他既想来,前几日龙骧军招纳新兵时便可来。你,为何荐他?”

灵霄的语调还算柔和,谷雨却没来由觉得身上一沉,腿肚子都有些颤。“他、他——大前日,小的撞见他喝醉在一个小酒馆里,因身上搜不出酒钱被店主直掼在凉地上。实、实看不过,帮他结了酒钱,又多事送他回家。”说着抬眼偷看了灵霄一眼,马上又低了下去,“他那院子让他糟蹋得实不成个样子,小的,没忍住,着实数落了他一通。不、不小心说漏了嘴,让他知晓了龙主就是‘杜公子’。当时并没如何。谁知他昨日,找上小的,死活纠缠。小的本不答应,谁知,他竟然说小的若不帮这个忙,他、他就一世赖定了小的。昨日就住下了,要酒要肉耍醉卖痴,实不成个样子。小的让他磨得没奈何,就、就只有来求龙主了。”

灵霄听了,心头有了计较,知道谷雨这样的耿直汉子倒真拿那个**般的人没办法。想起当日自己临去时教训那人的话,也有心想给他个机会。“听你提过,他曾经是南海最有名气最有前途的武士?”

“是,”谷雨点头,脸上却是有些迟疑,“不过那都是老早以前的事了。当时南海军中举行全军的比武,他是青年组里的头名。很得器重,大家都说他日后前途不可限量。只是后头经了那起事,整队人就他一个人回来。事情经由他又说不清楚,被军中除名,众人指责。整日呼酒买醉,人,怕是早就废了。”

“不妨!你回去告诉他,就说我给他入龙骧军的机会。”

“龙主······”谷雨几不相信自己耳朵,想劝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灵霄笑道:“你别急。入龙骧军只有一条路,那就是通过考校。你回去告诉——那人叫什么?”

“秦远。”谷雨怔愣一下,忙道。

“你告诉那秦远,让他三日后到龙骧军寻新兵营的质夫郎将,请他安排考校。若考校过了,他便留下。若没过,就自去某条活路。真要醉生梦死,我便送他一袋珠子,保能买酒浸死他。”

谷雨呆了一呆,答应了退出去。

七十八擒贼1

更新时间2012-12-921:34:08字数:2331

“你怎么还这样任性?”

灵霄抬头一看,容清已到了眼前。几不知他何时进的帐子,总是这么悄无声息。不过似乎从来都没有在她不便的时候出现,日子长了,她也还习惯了。闻言只是一笑,“不过是拉人一把。上不上得岸,还得看他自己。”

究竟是心软了些。容清心头暗自叹息,却不再提。

灵霄见他面带一丝疲累,倒了杯热茶递去,问道:“你这两天总见不着人,是忙什么?”这些日子亮出了龙主的身份,身旁的人多少有了敬畏。就连庞眉、沉星他们待她都有了些生疏。倒是容清毫不在意,灵霄也乐得身旁有个人可以自在相处。

容清接过茶,品过三回,这气定神闲,似作无意地轻轻吐道:“南海的事情,这两日便可以办了!”

“真的?”灵霄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因情绪的激动,更显面若桃花。“你寻到了镇南将军的把柄?”

容清自怀里掏出一封信札递与她。

灵霄赶忙接过来看。面色却渐渐转沉,退了两步,在椅子上又细细将这几张纸从头看了一回。抬眼来看容清,眼里似惊似喜似怒似惑,“这、这可是真的?”

“这是我亲自办的。你说呢?”容清品着茶,对她笑。眸光里的肯定,让灵霄觉得心头一点点凉了起来。

“东西我都给你了,办不办,都看你。”容清话说得一如既往的温柔,“只是,霄儿,你要知道凡事不能两全,有舍才有得。”

灵霄兀自呆愣着,似全然未闻,没一点反应。

容清立起身来,“那么我去歇歇,你自己想想罢。只是,时间不等人,失了先机,这几张纸便无用了。”

灵霄回过神来时,也不知容清走了多久。只余一杯残茶,早没了一丝温度。稍后,灵霄派人去请了容清和渝阳过来。三人在帐中商量至点灯,这才散去。晚间递出了龙主宴请南海龙王和镇南将军的帖子,由流墨和渝阳二人亲自送去。

翌日夜,龙骧军中大帐酒兴酣浓。主宾三人,再加容清、渝阳并抚军将军裕盛为陪客。宴饮菜肴还算精致,难得的是还寻了几个俊俏后生作军歌军舞助兴。一时歌舞毕,主宾称赞,气氛又浓热一层。

灵霄在主位上,酒意横出,却仍热情提杯劝酒。众人皆不推拒,都举杯痛饮,各个眼中面上都带了几分颜色。唯有牧之一人眸色甚是清冷,见了灵霄呼三喝四、毫无礼仪的举止偶或有些蔑视冷傲之色。只是一罐子陈年佳酿下去,也不由得半松了身骨,慢慢放下了戒备。酒宴快要结束,想来也无别是。心中只道,这灵霄龙主不过是没甚见地作为的。大敌当前,只知纵心溢志,军中饮酒歌舞!简直就是草包纨绔一个,龙族怎能交到这样的人手里!心意越发坚定,脸上竟带了几分笑意。

可巧就让灵霄瞧见了,大声道:“镇南将军始终不见笑谈,如今可算有了几分笑意。我这个做主人的十分高兴,定然要与将军浮、浮一大白。来、来啊,却大杯!”

一旁侍候的士卒应声去了。容清见她醉得有些厉害,劝道:“龙主不胜酒力,还是让我替龙主喝罢!”

灵霄拍案而起,叉腰伸指,却又指点不清,人也有些晃悠。口里却是发狠:“谁?谁说我不胜酒力?!”接着一甩袖子,“我定要与镇南将军喝一杯!”

一旁的士卒已托了两个大杯过来。

“斟酒!”灵霄一面喷着酒气,一面坚持着。

“霄儿——”南海龙王有些担心,迎着灵霄扫过来带些霸气的眼风,醉眼朦胧中便仿佛看着似有当年伏坤龙主的气概,不由得将到了嘴边的话改做:“龙主,不如用常杯罢。”

灵霄嘿然一笑,抬手道:“不必!”将一大杯酒端了,仰脖子灌下去。前襟沾湿,一片狼藉。自己尚不觉,只一阵嬉笑,“镇南将军,我可是喝了。你敢喝不敢?”

见状,南海龙王便不作声,只低头喝了一杯闷酒,全当不见这般情形。那牧之冷眼看了,更觉她暴戾刚愎,心头更是不屑。只径直抓了士卒奉过来的大杯,一饮而尽,草草还了一礼了事。

灵霄一身醉态,似并未觉察一般,径直憨笑,一面令容清和渝阳两个也换大杯来敬他。牧之沉了沉眉,很不耐烦应对。只看容清应声离座,奉了大杯过来,勉强耐了性子接过。却是只端在手里,一幅并不打算喝的样子。

容清见了,温言道:“还请镇南将军赏个薄面。”

牧之只乜斜了眼,佯作些微醉态,“都说小容兄弟高才,只不知师承何处?”

容清只笑道:“不敢当将军谬赞,某不过是闲散之人,能为龙主和龙族尽一份力,也不甚荣幸。将军先饮酒如何?”

“你不说,我还就不能喝这杯酒啊!”牧之将酒杯重重放下,冷笑着,面上带了几分冷厉,“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不是我龙族之人,又不说清楚来历,哼!莫非跟妖界有什么牵扯?!”

因他声息高硬,一时众人止了笑谈,都看了过来。

容清依然不改笑容,不徐不疾地步回座,也放下手中满杯的酒。“‘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接着深深叹口气,“不知不周山龙冢里十代龙主的英魂听闻此言作何感想!历代龙主掌理仙界兵权,护佑三界宁和。何种何族不赖其庇护。这才多少年过去,龙族人竟龟缩成了这般狭隘小气!——唉,我算是明白,为何曾威震三界的龙族,如今屡屡败北!非力不胜也,实为将者见识鄙薄也。”

“你,你——”牧之上有伏波龙王作依仗,下有一干亲族子弟做篱墙,因南海龙王并不怎么理事,早独尊惯了。哪里受得了容清这样当面指斥。恨声道:“来呀!给我绑了!”

容清一脸从容,嘴角还扯了个好看的弧度。看着那牧之眼里,就是挑衅和嘲讽。心火更上一层,只恨身后立的侍卫动作慢。待回头一看,身后,却是一个人都不见。

“镇南将军,这是怎么了?酒宴之上,何必动怒。”灵霄笑道,吩咐身旁士卒,“还不快给将军斟酒!”

那牧之看没一个自己人,才想起方才那起来作军歌军舞的后生散去前按桌敬酒,自己没耐烦应对他们,便让后头的两名侍卫替了。想是那时一阵乱哄哄,叫人拉了出去。又见南海龙王身后随行的两名侍卫也不见了,灵霄、容清、渝阳身后各立着两名侍卫,看着都分外英武。心头就有了些许疑惑,听了灵霄的话,也没能忍住一时怒气。径直将案桌上的酒杯泼酒倒扣,起身道:“末将不胜酒力,先行去了!”说着便要往外走。

容清和渝阳身后的四名侍卫,身形一动,便拦在了前头。牧之的脸一白,慢慢回转身,只盯着灵霄。

七十九擒贼2

更新时间2012-12-1122:45:56字数:2559

灵霄却佯作喝茶,并不看他。那牧之等不得,勉强叫了她一声“龙主,”怒道,“这是做什么?难不成因我说了容副参领几句,便要治我的罪?”

“镇南将军何必动怒。不若再宽坐片刻,容我请教。”容清自呷口清茶,浅笑而劝。却更让人觉了几分惊惶,有黑云压城之迫。

那牧之心头暗道不妙,眼见没一个心腹,又听得大帐外头一点声息都没有,想是早叫人收拾了个干净。于是只能强撑了气势,“既如此,坐片刻,也无妨。”慢慢踱回了位次。心底却自盘算脱身之法,一面拿灼怒的目光望向南海龙王匡翊,希望能看出些端倪。

匡翊自上次得西海龙王提醒,大概也知晓他近些年在南海闹得实在有些不像话。加之心里也不知灵霄究竟要做什么,只作浑然不觉的模样。频频自饮,倒真有了八分醉意。便是对着那牧之看过来的目光,也是朦胧一笑。又让他心底凉了一分。

静坐片刻,四下寂然,无人说话。那牧之心中已乱,便有些沉不住气。持腔拿调地径直问道:“不知老夫有什么可为荣副参领解惑的?快些说罢!”

容清看了看灵霄,这才自怀里掏出两张信笺,笑道:“这上面所说之事,我心中疑惑得紧。还请将军解说解说。”

那牧之心头一沉,“什么事?与老夫看看!”便要上手来夺。

容清手腕一转,将两张信笺递到南海龙王匡翊跟前。“还请龙王看看,可是镇南将军亲笔?”

那牧之见大局已定,兀自僵坐着,脸上一片灰败之色。就是气息都沉重起来。

匡翊接过两张信笺,越看手越抖,脸由白转红。指着对面的牧之,缓缓立起身来,颤着声息怒斥:“你、你······竟然沟通妖兵出卖龙族!”说着起案桌上盛酒的玉壶就砸了过去,因一时气极用力过度,兀自一个踉跄。身后两名侍卫赶忙上了扶稳。

“龙王!南海如今唯有靠龙王来振奋纲领意气,可要爱惜身子。”灵霄劝道,脸上早散了醉意。一双冷情空明的眼眸直看向满身酒渍的牧之,“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那牧之固坐不动,也不去抹脸上的酒渍,任它们淅沥而下。只是哂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心头却是迅捷地将自己的作为细细梳理,似乎只有一次留下了笔迹,但他记得已命心腹处理干净了,莫非······心底微微一震,口中强自挣扎:“那信笺上写的什么?可否让老夫一看!”

灵霄慢慢点了点头。一名侍卫结果南海龙王手中的信笺便要送过去,却让容清接了过去。只见他轻捏手诀,将两张信笺展开各自布了结界,在凌虚一推,将结了结界的两张信笺送与牧之面前。

那牧之看容清这番作为,心头暗恨。待看看清信笺内容时,不由得惊诧低呼,“啊——唉!”里头竟有那张他送与妖王的手书。另一张则是他给心腹的亲笔信,不是早该销毁了吗,怎会落在他手中!

结界在前,抢不得、毁不得。牧之整个人顿时萎靡下来,如同干涸的树枝一般毫无生气。只是面色若石,不肯低头。“哈哈哈!你们既能弄到这些,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铁证如山!你是无话可说!”灵霄冷声道,心头动了怒意。“只是不知你将以何面目去面对南海成百上千因你而丧命的将士的英魂!也没什么好说?!”

那牧之脸上又添一层灰黑,喃喃道:“是,我是对不住南海的弟兄们——不过”他抬起头来,眼中带着执着炽热的光芒和迷乱,“为了龙族的命途,他们的牺牲是值得的!要做大事,便不能拘于小节。哼,哼!你一个女儿家,见识浅薄,懂得什么!”说完昂首而笑,“如今事已如此,要杀要剐,随你!”

灵霄两辈子都没经过这样赤裸裸地歧视和不屑,气得一张粉脸通红。费好些力气才忍住了,压顺声息道:“好!也算不失我龙族气概。——南海龙王,按军律,通敌者卖族者该如何论处?”

南海龙王也刚顺过气来,扭过脸去,不愿再看那牧之一眼。咬牙答道:“去其神力、消其龙籍,斩首!”

那牧之听了,身形不由得一晃。灰白冷硬的脸渐渐涨红,立起身就要往外冲。就近四个侍卫早围了过去,一时竟也拦不下来。渝阳和容清都赶过去,联手将其擒住。他挣扎不已,口中迷乱而张狂地吼道:“谁敢动我!我是镇南将军,没有大将军令,谁敢动我!”见灵霄不为所动,又不管不顾地叫道:“我要见大将军!我要见大将军!大将军救我!”

“带下去!”灵霄挥手道,只觉一阵钻心之痛勃然而起,单手扶额,对南海龙王道:“龙王可能替我去监斩?”

南海龙王愣了一下,点了头。

“带下去,斩立决!”灵霄吩咐道。

那牧之听了,奋力挣扎。将渝阳甩了一个趔趄,还好容清看似无力却是抓得紧,没让他挣脱出去。见挣脱不开,事不可逆,那牧之心头才猛然醒悟,命真将不保。他已安容享贵万年,哪里舍得就死。一时手脚并舞,哪里还有先前的凛然安泰、仪容威风。早已乱发皱衣,涕泪横流,口中嚷嚷道:“这不是我的主意啊!我都是听——”

灵霄猛然立身怒喝:“还不将他嘴给堵上!”

容清知她心思,及时点了那牧之哑,将人拖拽出帐。南海龙王也跟了去,一时帐中之人走了个干净。灵霄这才觉得身子有些发软,无力地靠坐下去。那牧之最后的话不断地响在耳边,后半句是什么,她永远都不想知道。

不知坐了多久,一方热帕递到了眼前。灵霄抬头一看,是容清。“怎么,就完事了?”一眨眼,方觉眼中涩涩的,赶忙往脸上一抹,果然一脸冰凉。泪,竟不知落了多久。讪讪地接过热帕,往脸上一搭。自己仰脸靠在椅背上,眼睛定然都肿了,多少有些不好意思见人。

“早完事了。首级要不要悬挂出来,以正军风?”容清挨着她坐了,伸手将她一只手放在手里。灵霄正要收回,却让他拽得牢固。“别动!眼睛都肿了,得消消肿。”灵霄便不再动,任他在自己手上各处位上按揉着。

“算了!寻个地方安葬了罢。将那两张信笺抄送各处,务必让全军都知晓原委。他在军中经营多年,一个不当,怕有些风波。”

容清手指灵活的动着,“明白。早就抄写好了的,渝阳正派人往各处送。大将军哪里,南海龙王说他亲自去送。”

灵霄听了,扯了脸上的帕子,急道:“这可不行!且不说南海军中本就离不开龙王,况且这个非常时刻,没有他坐镇,南海军心稳不下来。再说,大将军,万一迁怒于他,扣押着不许归来,南海就彻底乱了。不等妖兵来攻,就都散了!”

容清看着她着急的模样,犹自从容扣住她的手,不让她起身。温和解释道:“这个道理我也明白,已经拦下龙王了。”

灵霄白了他一眼,安心靠上椅背,又想将那湿帕子往脸上搭。却让容清扯了过去。“已经凉了,搭久了也不好。”

灵霄不置可否,闭目任他按捏,竟有些薄薄的酒意涌起一丝困顿,慢慢就睡了过去。烦扰外事,自有一个人会帮她打理得妥妥当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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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随侍

更新时间2012-12-1523:45:43字数:3086

斩杀了镇南将军牧之,灵霄心头还是没多少底。提起一颗小心肝,巴巴等东海的回应。这都过去整一日了,也没消息。只西海上了奏表。西海龙王怀仁倒是很干脆,递上赞服奏表并几张字据,将牧之的通敌之行又坐实三分。让灵霄没想到的是,他竟然将自己的长孙彦哲也一并送了过来。

灵霄读完奏表并书信,打量着立在跟前的西海龙宫的大公子彦哲。只见他脸上还带着些许青涩,正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眉目清俊,身姿秀立,倒截然不不似西海龙王那粗健鲁莽的身形。一身甲衣,也很简洁质朴,细看,乃是上好的精铁制成,并非一般事物。灵霄牵唇一笑,看来西海龙王也是粗中有细的,难为他舍得送来。

如此打量了好一阵,那彦哲亦大方受了,没一丝扭捏不乐。见她带了点笑,自己也咧了个笑脸,原本略显平淡的脸顿若春阳出云,让人耀目。“长孙彦哲生性净纯,偶或顽劣。屡欲教导又阻于妇人之慈,恐其年长而无所成。今送至龙主身侧,一则替西海上下侍奉龙主,二则也盼愚顽能受些教化。”想起西海龙王怀仁在私信上的话,灵霄一时也拿捏不准该如何安置。只好笑着问了几句几岁、平日爱做什么的闲话。那彦哲果然是个大小孩的心性,张了口似就刹不住,自己叽里咕噜差不多将自己喜好、朋友都倒了出来。

灵霄不由得抚额,这样,叫她如何敢将他直接扔进龙骧军去!更不敢真如西海龙王所说,留在自己身旁做个小侍,端茶递水。只得勉强勉励几句,叫人先带下去安置休息,待过两日再说。

灵霄静坐半晌,心里到底记挂东海的反应。眼下唯有一个等字,秀眉轻凝,只觉心里有些烦乱。举杯喝茶,已是凉透了的,哪里喝得下。提起茶壶,壶身轻飘飘的,不剩一滴水了。再环顾帐内,一时人去,一个人都没有。

灵霄不由得轻叹一声。她在军中本就职位低微,无人服侍。如今亮出身份,素来不用随身侍奉的亲兵,也不忍让一身本事的龙族健儿来做端茶递水、扫地铺床的琐事。偶或宴请,才抽调些人手过来。唉,如今还得亲自往伙房去打些热水来。

“龙、龙主可在?”灵霄正欲起身,听得外头一个男声,好似谷雨的声气。想起前日答应的事,怕是来回音信的。于是又坐了下去,应道:“可是谷二哥?进来罢。”

帐帘一挑,露出谷雨微微红黑的脸来,面色带些小心道:“外头没有人,我就自己嚷了,没扰着龙主罢。”

“进来吧!”灵霄笑,“谷二哥不要太过见外。他们都办事去了,营门外头有人把守呢,不碍事。”

谷雨进了两步,抬眼看了看四处,又收了眼,脸上带着笑,回道:“前日求龙主那事,今日竟是成了。”

灵霄见他笑得惊奇敞亮,便知那秦远是考取了。“果真是考取了?”

“果真考取了!”谷雨眼里放着光,“我还担心来着,好长日子他都似泡在酒缸子里的。没想到他今日收拾得齐整精神,看着好像个样子。功夫虽比不得往日,究竟还是考取了。只第一场输了,后面三场都是赢了的。”

灵霄心里也有几分高兴,看来还是有几分本事。只怕吃酒惫懒惯了,不能严守龙骧军的苛责军规。于是对谷雨道:“进得来,也还须呆得住。他性子刚硬,经了那样事之后,恐也没什么能说话的人了。这次他承了你的大情面,必能听进去你说的话。你可是得盯着些,别让他又回了老路。”

“是!小的一定看紧他,但有不妥当,必将他板正过来。”谷雨躬身,神情十分谨慎严肃。

灵霄一笑,“我不过提这么一提,谷二哥看着点就是,不必太过负累。各人的路各人走,靠不得别人。”

“嘿嘿。龙主说得是!”谷雨搓着手,眼神闪烁,见灵霄看过来,又忙把眼调走。

“可还有别的事?”

那谷雨如释重负一般,如倒豆子一般将事由给说了。原来,他替秦远说情的事情,因觉难办,自己嘀咕,让当日在司库衙门内院里服侍过他们的小福全听见了。“龙主还不知道吧,那小子猛地蹿了个头,成了个半大小子了。我们将军见他手脚还麻利,就带在身边冲了个随身侍奉的亲卫。他今日跟着我来瞧秦远考校,不知怎的就动了心思,扭着就是不走,非要来拜见龙主。您看,这——”说着十分为难又不好意思地看着灵霄。

灵霄见眼下无事,便应道:“在哪里呢?当日受他照看周到,也当见一见的。”

谷雨喜不自禁,愣了一愣,笑道:“就在外头等着呢!”说着几步过去挑开帘子,冲外头道:“进来!龙主等着呢!”

“真的?”一个略显粗哑的声音,满是惊喜。几声脚步响,一个瘦竹竿似的身影就跳了进来,直冲到灵霄跟前定住。傻傻地看了两眼,脸上一红,急退三步,伏倒就拜。“小卒福全拜见龙主!”

见他努力做出副老成模样,灵霄忍住笑,过去将他拉起来。“我瞧瞧!眉眼还是没大变,只是长高了许多,跟我差不多高了呢。猛然见了,哪里敢认。”灵霄笑说着,将他上下打量,叹息道:“就是瘦了点!不然,也能来考龙骧军了。”

谷雨在一旁点头,“是咧!那会他也闹着要去考校,让质夫郎将给挡了,也说他个头还没长足呐,力气小。”

“咕咚”一声,福全直身跪地,一脸意气倔强,“龙主!我也知道自己不够资格进龙骧军,但求能留在龙主身旁侍候。做饭烹茶、铺床叠被、缝衣补袜,都是能的。”见灵霄脸上除了有些吃惊并未动容,又道:“小卒并不是不乐跟着抚军将军。只是瞧着龙主要思量龙族大事,又要打理龙骧军,帐中却无人侍奉,热水热茶都不能喝上一口。长此下去,岂不伤身?实在想为龙主做一点事。当然也不是没有私心,只是想跟着龙主多长些见识,日后也好考进龙骧军,为我龙族出力。”

灵霄随着福全晶亮的眼看过去,正对上自己方才揭开的只余些陈茶的干茶壶和留着一圈茶渍的冷茶杯。心头一叹一笑,这小子,倒是机敏。

谷雨先是一惊,不知道他能提这个要求。待看着那茶壶茶杯,便有些动摇。见灵霄只是不语,少不得要打圆场。出声对福全喝道:“你这小子,谁给你的胆子!没规矩!——既见龙主没人服侍,那还不去倒了热茶来!”

福全一愣,马上跳身起来,“好咧!”拎起茶壶脱兔一般地冲了出去。

灵霄一笑,“谷二哥又要做人情?”

谷雨面色红了红,口中嗫嚅,神情却是泰然得很。只听他道:“按理,这论不上小的说。只是,小的来了几趟,见龙主身旁没个贴心的人看顾,多少有些不便。若今日福全这孩子不这般造次,我也想不到这个。如今想一想,若真要在身边添一人,怕还真是用福全这孩子妥当些。”

灵霄知他素来跟着抚军将军身边,虽无军职,却是将军的膀臂一般。便道:“说来听听。”

“龙主如今事务繁忙,若事必躬亲,好不琐碎。身旁定然得有一个打理生活琐事的亲卫。但目前情势艰难,军情务必保全机密,身旁人一定要妥当才行。福全这孩子,家世清白,人口简单,根底又都清楚。与妖军又有杀父之仇,必不会泄密通敌。他性子也是机敏谨慎的,随侍亲卫的活也做得顺手。不是上好的人选么?——抚军将军那里自有小人去禀明,无碍的。”

灵霄尚未答话,福全自外头回来了。手上一壶热茶,步子快,手上稳。脸上带着期盼的笑,一面利落地给她洗杯更茶,一面道:“伙房刚烧的滚热的水,正好泡茶。只不知龙主喜欢喝什么,记得当日在南海时,倒爱喝口味淡远些的雨前茶,我就取了细针、阔叶的这两种。龙主要吃哪种?”手上便递了两种茶来。

灵霄见他比在南海又利落了几分,便有些心动。只点了细针的,一面看他泡茶,一面思量。

谷雨看得真切,只含笑在一旁立了,心道这事怕也是成了的。

果然,喝了一杯热茶后,灵霄肠胃舒泰,先前担虑都减去几分。便点头应了。

福全倒一脸沉稳,没有欢喜得跳脚。只脸上止不住的笑,不待人吩咐,便立扯着谷雨要回去搬了自己的东西好赶着过来。

灵霄听着渐远却透着欢悦的脚步声,不自觉地笑了。身形虽长了,到底还是孩子心性。是了,若不然就将他与彦哲凑在一处,彼此看顾,也彼此有个牵制,看看各自的心性再说。因她自来军中并未受特殊看顾,也不觉得彦哲与福全身份悬殊而不能做同帐。

两盏热茶下肚,灵霄正欲出去走走。帐帘一动,容清沉静着面孔进来,身上带着少见的冷肃。

灵霄一怔,“可是东海有回应了?”

八十一回应

更新时间2012-12-1613:36:41字数:3453

灵霄一怔,“可是东海有回应了?”

容清自怀里掏出两方奏表递来。灵霄有些诧异,“没有派人过来?”

“来的是大将军帐下亲卫队队长,姓金的一个校尉。我问了几句,他也答不上来,怕是不顶用的。——北海龙王的奏表转托大将军一并送来的。”

灵霄眼波一动,想起上次与那金校尉的冲突,外公为何派这样一个人过来送信?容清问不出什么,她问,那姓金的惧怕她得紧,更是什么都不肯说罢。更何况,以他的身份,外公不可能嘱咐什么要紧的话。这,怕是要远着自己罢。到底是不同于往日了。灵霄叹口气,接过来,细细看完。

“就这?没其他信笺了?”大将军伏波上的奏表上不过是官样文章,一是对她斩杀牧之表示理解和坚决拥护,一是对自己失察表示惭愧和自悔。又说因战事紧迫,不便变更主帅,否则定是要挂印退隐的。言语甚是恭敬,哪里看得到昔日慈爱亲昵的语态。与北海龙王奏表上的深切痛恨和逃亡后的失意自悔相比,少了几分真性情。灵霄心底有些发凉,只不相信外公伏波就只递了这么一份官样奏表。西海龙王还附了份私信呢。

容清好似没瞧见她眼里的失落和一丝水光,只静声道:“只一份奏表。”

灵霄僵坐下来,眼角终未忍住,一点水珠悄然滑落。忙侧了头,不叫人看见。究竟到了这一步!

半晌,待她略微缓些精神。容清才问道:“眼下怎么办?”

灵霄艰难开口道:“如此,也未必就能认定大将军——”

话未完,一张信笺递到眼前。“这是搜查牧之军帐,查得的。”

灵霄展开一看,手不由得微微抖了一抖。喉头似被什么堵了一般,瑟得难受,说不出话来。

那是一封与中军将军萧白的私信,已烧去了一半,留下小半截来,勉强拼得一句——未查得,嘱其耐烦待之,勿妄动。

灵霄想说,这话寻常。可心里却是明白,若是寻常,何至于他身旁的亲信赶着要烧。这个“其”是谁?语意不甚敬,又须得听吩咐,还能是谁呢!龙军之中能支使他本就没两个,身份都在他之上,能不恭敬?那么,就只能是旁的人。

灵霄无力地将信笺放下,“虽露了些痕迹,却也做不得准。”

容清一双黑白分明的眼凝视着她,直看得她微微垂了额下去,这才轻声慢气地说道:“他们素来谨慎,有点痕迹,便有九分真了。只是成不了铁证罢了。到底要早做应对!”

灵霄自交织拧了手指较了半天劲,这才低声道:“是得应对。容我想想罢。”

容清听了,轻轻叹一声,“那晚间我再同流墨、渝阳过来。”

见灵霄应了,这才缓步出去。帐帘落下那一瞬,他回眼看了一回,只见一个瘦削单薄的身影半侧在椅上,光影斑驳中,更显得孤零无依。

晚饭后,容清、流墨、渝阳三人结伴进了灵霄大帐,见一名高高瘦瘦的还带着稚气的小卒殷勤地在帐中添茶递水,都有些诧异。渝阳看了几眼,才认出是他。

灵霄略解说了一遍,又叫福全来见礼,便打发他出去候着。将今日收到的三海回的奏表并在牧之处搜出的残信都给流墨和渝阳看了一遍,问道:“你们怎么看?”

二人只是皱眉,却都不说话。容清仍是云淡风轻的自在样,嘴角噙点笑意,细细品茶。灵霄心头气闷,也知这祖孙反目为仇、彼此防范的话不是那么好说。于是只能轻咳一声,道:“如今看,先前的猜想确有八分真切。东海中军将军也牵扯在内,恐怕大将军、也是知情的。”

她话音一落,流墨和渝阳二人都抬起头来,目光灼灼若霞。方才他们实是不能张口,如今见她已看得明白,便无甚多顾虑。渝阳有些懊恼道:“早知这样,当初龙主就该接了大将军印玺。兵权在他们手上,万一有变,咱们应付不了啊。”

灵霄眉头轻蹙,却是宽慰道:“不妨事。不济,还可发桃木令。再说,内耗必定亡族,龙族覆亡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到底有些没底气,便去瞧容清的神色。

容清回了一笑,并不多言。流墨沉思半晌,点头道:“是。细思自开战以来,除正常人员折损,龙军实未损耗过多。便是有通敌之行,似都精细思量过的,折损的人并不算多。”抬眼见几人都有些疑惑,便又细与分说道:“战前,妖军备战充分,号称二十万大军。实际大概只得十五万左右。我四海龙军号十万,但各海龙宫皆有私兵,差不多四万。加起来军力与妖军是相当的。战事刚起,北海覆亡,惊震三界,皆以为龙族孱弱不复当初。但,真正伤亡的不过是抚北将军嫡系的五、六千人。战前,大将军密令,调北海军一万纳入四海龙军的集团军,以备与妖军的大兵团决战。谁知,重兵离开当晚,妖军便以数倍兵力围攻北海。待清算折损人数时,那一万大军尽数算在其中。”流墨轻叹一声,不再多说。

“果真有大将军密令?”灵霄有些吃惊,曾叫渝阳查过北海战事,却未曾提及。

流墨微微垂了眸,“确是有,但军中规矩,密令展读后,要当密使面销毁。是寻不到证据的。”

受命的人已死,送密令的人定是可信心腹,如何能叫人知道呢?灵霄沉了眉思量。许是看出她的疑心,流墨解释道:“那密使已在一次战事中丧了命。不过,人做了亏心事,总归不坦然。那人久在军中,军中派系争斗也见得多,在得知抚北将军战亡后,情知命不久长。便将内情告知了个军中的同乡。那同乡在军中没事职务,二人又不常往来,是以并未引人怀疑灭口。我也是机缘巧合才偶然得知的。”

待他解说完,渝阳早忍不住,问道:“那一万北海龙军现在何处?这么些人,怎就悄无声息地没了痕迹。”

“若没猜错,当就在南海!”流墨低声道。引得灵霄和渝阳二人俱吃一惊,“怎可能?”他们来了数日,没见半点端倪。

流墨见他们这般摸样,闷头笑了一回,才看向容清道:“这就要问容副参领了。”

一直在一旁恍若未闻的容清,这才懒懒弹了弹衣衫,开了口。“你们想,若你是大将军,你会如何安置这一万大军?北海残部到了东海,不能让他们识破吧,东海是不成的。”

渝阳马上接道:“那只能寻别处。想比于西海,南海是更好的选择。一来南海龙王不大理事,好瞒。二来,较之抚西将军,镇南将军更是可靠心腹。——只是,这么多人怎么安置的?我常去南海军中,并未有什么不妥呐。”

“你姑丈手头的兵力哪里来的?”容清笑着问他。

“原是说少了领兵的将帅,直接划拨来的——”渝阳瞪大了眼,“莫非,就是北海来的兵力!”

容清点点头,“南海素来少兵,怎会平白多出这好几千人而少将帅?不过是怕北海军士不听,让其将、卒分离,不能动作罢了。与你姑丈手下的三千,本是要丢出去取悦妖兵的飨祭。余下七千,以补充兵源的名义,分散到了南海各营。他们曾受了胁迫,身旁又有监看,平日不敢泄露丝毫底细。这两日见斩杀了镇南将军,有些胆大的想探消息,这才让我寻出点痕迹。”

灵霄有些晃神,在座上发怔,呢喃道:“他做这些,求的是什么?”

三人一听,俱答不上来。良久,只听容清道:“我听人之圣贤者说‘适百里者宿舂粮,适千里者,三月聚粮。’——可见,所谋愈大,所聚之势就愈大。如今,他以四海龙军布势,哪怕是丢了牧之这样得力的膀臂,也默然隐忍。恐怕,所图非小。”

灵霄陡然一惊,“你是说,外公所求乃三界霸权?!”见容清面色沉静,露出笃定之色,哪里肯信。立起身来,“不可能!我虽知晓,外公心中所念便是要重振龙族,拿回天宫似据之仙界统兵兵权。但如今妖兵来攻,他不惜自耗兵力,我龙族自顾不暇,如何能再夺得仙界的统兵之权!”

容清行到她跟前,一双阔肩压在她眼前,隐隐带着些迫压逼视。“三界之本在于一个‘衡’字。如今龙、妖相争,天宫怕是要收渔翁之利。你道他们为何能勾连一气?怕是要做场大戏给天宫看罢!”

灵霄静默无言,心中早已腾挪跌宕,兀自凝神。

“这么说,咱们杀错了镇南将军?”渝阳有些吃惊,登时疑惑不安起来。

流墨沉思不言,只将渝阳看了两眼。渝阳这才勉强镇定下来,靠在椅上,扭了眉头仍是想不通透。半天才叹道:“三方角力,钩心斗角,怕不是那么容易成事。”

容清这才点头道,“如今情势一日三变,咱们只能小心应对。只是别忘了,子字营是如何没的。若说杀错了镇南,也是他们错弃子字营在先!”话毕,脸上是少有的冷硬果决之色。

流墨闻言,出神半晌,叹道:“他们竟然连龙——”却让容清一个凌厉眼风给止住。流墨顺了他的眼风看到正凝神苦思的灵霄,一身军中月白便衣,更衬得近日憔悴消瘦。只能在心底暗叹一番,却又将容清多看了两眼。

容清全不在意,招呼二人“走罢,让她自静一静。”

二人跟了容清出来,渝阳又将福全叫来,吩咐要细心侍候。三人这才走远。待到了分岔路口,容清笑道:“我新得了茶,二位来尝尝?”流墨二人知这是有事要说,便都应好,跟着去了容清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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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尽量写肥章,三千左右,争取让情节推进快些。楠竹写不出来就罢了,故事一定是要讲完的。谢谢投票票的亲们,这是痛苦码字中的点滴安慰啊!

八十二人选

更新时间2012-12-1719:16:42字数:3070

流墨二人知这是有事要说,便都应好,跟着去了容清帐中。

一时品茶毕,说了些茶香水好的闲话。便又说到眼前事物上来。流墨颇为老辣,知容清有话要说,便径直道:“容兄不必顾虑,有什么话,径直说罢。咱们三人虽相交不长,但脾性相近、没什么信不过的。”

“是这话,”容清笑,“龙主心性柔善,十分顾念情分。有的事,恐怕不临到头,是不愿提的。只是如今看这情势,我怕东海对龙主有了废弃之心。”

流墨、渝阳二人听了心头都若滚雷一般,面色都有些震惊。却都隐忍住了,只等容清分说。

容清面容肃然,眉宇间尽是兵戈攻伐之气,看似动了怒火。但声息尚未沉静,缓缓说道:“我知道二位对我的来历有些怀疑,如今我也未便告之。只是与不周山灵霄龙殿确有渊源,希望能护卫龙主,这才大胆过来投军。”见二人大约露出信任的神色,这才道:“子自营一事,流墨校尉比我看得清,可有给龙主留有生机?”

流墨的眸子黯然冷寂了几分,容清也不需他答,继续说道:“东海伏波素来有大志,龙族将养声息这些年,他手头势力不可小觑。就眼下情势,龙主力弱,在军中亦无支持。近万年的独断唯尊,恐怕伏波心里早没了龙主之尊。加之灵霄又是女子······”

容清顿住话头,将二人看了一回,沉声道:“唯今之计,我们必是要争一争的。方才在龙主帐中不便直说,不知二位心意如何?”

流墨、渝阳二人立身起来,抱拳道:“定要护龙主周全!”

“好!”容清示意二人入座,径直道:“东海是没法指望的。如今咱们在南海,南海军中派系甚杂,只当尽力争些忠心的。其他素来投机趋利的,咱们盯紧些,防范着。西海龙王既送了长孙来,忠心是在的。只是如今仍是大将军统领四海龙军,又有兄弟之情,关键时,他也当难抉择。——时势艰难,咱们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尽量稳着些。”

流墨点头,又问道:“方才在大帐,荣兄说东海与妖军勾连似是要将天宫也拖进这趟浑水里来。岂有那么如愿的?”

“是啊,”容清喝了两口茶,“也只有乘他们彼此算计,咱们才能积聚些势力。别只看四海,旁的水系,若能联众起来,也是不可小觑之力。”说着便对渝阳一笑。

渝阳会意,“我会与家父商议——”

容清罢手,“不能太急。总要先看看长辈的心意,不要过分违逆。”

渝阳想着也是,虽说心里有几分笃定,却也不敢打包票,还是探探再说。便点头应了。

容清想了想,对二人道:“各处水系,若有熟识的,就悄悄探探心意。别露了痕迹就是。这事也急不得,待理顺了南海,咱们再议罢。”

“嗯,好。夜也深了,明日都要忙,咱们就散了罢。”流墨见大事已论,便起身告辞。容清起身相送,转至灵霄帐前,见里头灯光未灭,不时响起亲卫问茶问水的声息。心下暗道:有这么个人在跟前,她也不至于过分沉郁罢。径直慢慢踱了回帐。

转眼过了近一月,南海上下头领见灵霄果决地斩杀了镇南将军牧之,四海龙王皆无异议,又见龙骧军日益强劲精锐的军容军貌,对灵霄这小龙主也多了几分佩服,行事都谨慎收敛了不少。南海军中上下整肃,每日加紧练,让南海龙王都很是欣慰。只头疼寻不到一个合适的人手来帮自己打理军中事务,累得一把老骨头几欲散架。这日,军中看完毕,径直来龙骧军中寻灵霄,想讨个主意。

当南海龙王的苍老疲累的面容现在帐口,福全早就迎了上来,十分殷勤地招呼:“龙王来了,快请上坐!——可是喝清茶,还是喝茶汤?”因庞眉、沉星二人来总嚷清茶不对胃口,要喝加了花生、芝麻做成的茶汤才好,福全现见了来人,总要这么问上一问。

南海龙王哪里有心情听他啰嗦,见灵霄不在帐中,只道:“龙主呢?快去替我请了来。”

福全还是不放心,陪笑道:“还是先给您倒杯茶——”话未完就叫南海龙王瞪起双眼,喝道:“猴儿!别跟我闹,赶紧寻去!我等着呢!茶水我自知道倒。”

福全无法,口上应了,三步两跳地出去。南海龙王这才满意地抖了白须笑了笑,见桌上茶壶冒着热气,自己倒了杯茶,慢慢品着。

不大会,外头脚步响。“龙王来了?”灵霄笑着挑了帘子进来。

“又去校场了?”南海龙王放了茶盏,让灵霄挨着自己坐,将满是皱褶的脸探过去,做出苦状,“我上次跟你说的事,你有些眉目没有?”

灵霄这才想起连天事忙,竟是忘了与容清、流墨等商议。只好含糊道:“啊,这也是大事,急不得。总得寻个妥当的才行。”

南海老龙王一听可不干了,直拉了灵霄的手,“我的好龙主,可拖不得了,再拖下去,我这把老骨头就搭进去了。”

灵霄将福全给自己做的豆沙饼拿寻出来,“喏,尝尝!这次做得软,也不很甜,想必您老是爱吃的。”见老龙王只摆出一副生气模样,又将点心盘推过去一些,“怎么总是说老,我看您是一点都不老,精神着呢!这南海上下可都得靠您撑着呢!”

匡翊面色稍解,眼角扫过绿豆饼,“现在没功夫吃,一会你给我带回去些!”灵霄答应了,立叫福全进来包裹。“昨日做的桃花酥也包上!”一面回头对匡翊笑,“听说太子常携了才能走路的小公子来看您?这桃花酥又软又糯又好克化,小孩子当合适吃呢。您给带些,看小公子爱吃不爱吃。若是爱吃,我再叫福全做了送来。”

许是提起那团软可爱的小孙孙,匡翊才勉强笑了一笑。灵霄乘机道:“您总抱怨军务累人,何不叫太子入军任职,也好帮把手。”

匡翊面色一改,瞠目而怒,“你这是成心与我添堵?!我早说过,太子不谙军务,不必入军。怎么?你当我做伪!”

“我不过顺口这么一说,您可别生气。我不熟南海事务,当我胡说罢了。”灵霄赶忙哄劝。

匡翊斜眼微微瞪了她两眼,叹道:“你也别哄我。这是来试探我的心意呢!我还是那句话,我南海太子不入军,不管军务。我这浑身病痛,也管不了那许多。”伸出两食指一叠,“十日!十日后,你若再不与我寻个打理军务的将军出来,我便回龙宫修养去!”说着气哼哼地起身走了。福全机灵地拎了包裹好的点心,快手快脚地跟上,殷勤相送。

灵霄望着匡翊略有些蹒跚的步履,叹了口气,好个率性倔强的老头。也是,让他受累了好些日子,老人家也吃不消了。于是径直往容清帐里去,却在路上就逢着容清往自己这边来。

容清见了她,问道:“南海龙王走了?”

灵霄点点头,“你有事寻他?”

容清摇头,“没什么事。不过想着他大概是来问你要自己的‘镇南将军’,这才想过来看看。”

灵霄笑:“确是为这事。只是,让我给含混过去了。这不,正想来找你商议商议。”

容清莞尔一笑,“军营旁有条小河,眼下景致不错。去走一走?”

灵霄有些惊讶,不知他如何得知小河景致不错的。她不过远远瞥见过两次,倒也想去看看。便道,“也好。”

两人便缓步往河边走去,一前一后,刚好半米相距。一路无言,却都很自在。不知走了多久,灵霄的目光随着潺潺清流到岸旁花草,再转到花草间飞舞的粉蝶。因那粉蝶翩跹,越过容清的肩头,灵霄的眼才落到容清身上,这才想起竟还有这么个人在一旁。容清也不回顾,只缓步前行,似要走尽这蜿蜒的河流。灵霄四顾望了一回,离军营实已远了。而容清似浑然不觉,也不见他看景致,神情凝滞而专注,似护着个轻柔的梦境,每一步都走得那么温柔缠绵。灵霄哪里能想到平日总是一派淡然沉稳、似无所不能的容清会有这番模样,虽不知他在想什么,也觉得是男儿怀春的缘由,不由得“扑哧”笑出了声。

这声息惊得粉蝶颤悠悠地从容清肩头飞起,昏头昏脑地撞上他的鼻尖。引得容清一声低呼,恍若梦醒。四顾看了一回,待回身过来时,又是惯常模样。“杂树乱花,倒别有风致。霄儿可是喜欢?”

灵霄随手已摘了一把野花,凑到他跟前乱晃,“我倒是喜欢,摘了这许多。我怎么看你似欢喜得傻了,只顾往前走。可是要去寻什么人?”也不待他道,径直道,“唉,‘所谓伊人,在水一方。’你要寻人,可不能沿河寻,得到河对岸去呢!”说完,嬉然一笑,往回跑了。

容清这才听明白,这是在调笑自己有了春日幽情,脸上不由得一红。只是灵霄已跑在前头,没有瞧见。

八十三再闻

更新时间2012-12-1818:21:45字数:3170

容清这才听明白,这是在调笑自己有了春日幽情,脸上不由得一红。只是灵霄已跑在前头,没有瞧见。

容清一时快步,追了上来,沉了沉声,问:“龙主可有人选了?”

灵霄敛了笑意,眉头不自觉地微微凝往一处,“虽有几个人选,可都觉不甚满意。南海军中派系争斗复杂,牵扯也广,我怕安排不好,反前功尽弃了。”

容清点头,“是,这些日子,南海军中还算宁和,各方都暂时平息争斗。若打破这个平衡,定又是一番乱象。”

“可南海老龙王不干了,只给了十日期限。十日后若不给他个帮手,他就要回龙宫修养去,撂挑子了!”灵霄不由得撅嘴,少有地流露出一副小女儿模样。

容清偏头过来,正好看在眼里,眼底浮起一丝笑意,忍不住提醒道:“你有没有想过抚军将军裕盛?”

“裕盛?”灵霄一面挼着手里的花瓣,一面沉思。不消片刻,自参悟过来,“哎呀,怎就忘了他!”欢喜得径直扯了容清的袖子,“他与南海军中各派都没有过深的牵扯,人缘又还不错,正好维持目前的平衡。加之他心中自有丘壑,军事素养也高,于南海军务也算熟悉。确是上好的人选!你怎么不早说!”

容清只是微笑不答。灵霄一个人蹦跶一会,才放开他的袖子。见他素淡清雅的布料早让她摘花弄草的手给抹脏抓皱了,便讪讪地,“呃,你怎就喜欢穿这样浅色的衣物,多不赖脏呀。”

容清看了看她,平声道:“平生就爱这素淡清浅之色。我衣物也不多,不过两件换洗罢了。”

“呃,谁让你不爱穿军装呢!”说着扯起自己身上的军服便装,“你看,我穿这个也觉得挺好!”

容清看着她一身赭石色的箭袖劲装,不由得皱了眉。灵霄看了,知他不喜,一时感念他刚替自己解决了个难题,豪气道:“算了。既然弄脏了,我赔你一套新的!”

容清挑眉,“好!那我便等着穿新衣罢。不过,我向来不穿买的现成的成衣。龙主既要送,便当送我心头所好罢。”

灵霄瞪眼,“我、我从未拿过针线的······”

容清只将袖口处的手印拈起,“等婿成,这才能换下来洗了。”

这分明就是威胁。灵霄心头暗道,却不再与他争辩,心中早有主意。福全什么都会,估计也会制衣,让福全做一件就是。

容清见她不应,也敛了笑,肃容道:“我这几日要去办些私事,遇事可与流墨、裕盛等人商议。”

灵霄微愣,却也不好追问,既是私事,定然不便告人。只点了点头,问:“什么时候能回来?”

容清笑,“待你衣服做好,默默祷告三回,我知道了,也就赶回来了。”

灵霄知是说笑,只跟着笑了一回。

容清凝神看了看她头上的桃木簪,嘱咐道:“这桃木簪,可不要离身。它可是圣物,有什么要事,对着它说一说,或就能想出办法了呢。”

灵霄闻言一笑,伸手摸了摸头上的桃木簪,“都说它是圣物,以前还通灵性些。近些日子老也不怎么搭理我。”

容清顿了顿,“圣物,想是有些脾性。久处了便好了。”抬眼见已进了军营,便道:“你回去罢,我走了。”

“好,”灵霄点点头,“你也小心些。早些回来!”

容清笑着点头,径直又出营而去。灵霄转身慢慢回帐,只觉得最后容清笑得似乎不同于往日,眼角眉梢都带着些绵软的味道。定然是在河边动了春情,赶着要去寻自己的心上人罢。自他投军到现在,也有好些日子了。灵霄一面笃定自己的推想,一面似乎隐隐地有些怅惘。不由得抚了抚头上的桃木簪,心头没由来地想起帝启来,也不知道他如今在忙着什么。

转眼就过了二十日,裕盛升为“安南将军”,协助南海龙王打理南海军中事务也已有了半月。南海军中上下虽有些吃惊,却也觉得是个不错的安排,彼此较劲的几方见彼此之间并无增损,都心平气和地接受了这样的安置。西海、东海的军情都按期送来,除了有几处与小股妖兵有冲突,并无大事。一切似乎都很顺遂,龙军因几次大战失利受折损的精气神又渐渐有些恢复,不少将士都觉妖王重伤,妖军定然无心应战,两军议和,指日可待了。

当然,龙骧军皆是能征善战的精锐,倒无人有此闲话。因而,当福全将这当闲话向灵霄求证时,灵霄大吃了一惊。寻人去探,才发现不仅南海,就连东海、西海都有这样的闲话流言。灵霄只怕这样的流言广布,倒让龙族自身轻敌求胜,反坏了事。少不得让各处加紧战训,只恨为何没在军中设置个“政委”,也好统一思想认识。心里也十分不安,那妖王素来狡黠阴狠,沉寂这许久,定然会掀起大浪来。

如此日夜悬心,只盼容清早些归来。

这一日晨训完毕,灵霄刚端起福全熬好的米粥,尚未送至口中,帐帘忽地被掀开,流墨和渝阳二人疾步进来。人未至跟前,步履衣衫带起的冷风已袭上了灵霄的面颊。

灵霄忙放了碗,“出事了?”见二人皆面露忧色,心里不由得有些打鼓。

渝阳将手上贴了锦羽的军报递来,灵霄暗沉了气,还算镇定地接了过来。待看完其中内容,面容也是一变,又惊又骇。“看这上面的情形,那起妖兵莫非用的是‘御龙术’?!”

渝阳点头,不情愿地吐出一个“是”字来。

灵霄眉头凝得更紧,面色却渐次沉静下来。片刻,扬声吩咐外头的福全道:“福全,你去请安南将军过来!”

外头响起福全若脆糖般的答应声和远去的脚步声。帐中一时无言,灵霄让二人坐了,兀自沉思。

“龙主,安南将军到了!”外头响起福全响亮的禀告声。帐中三人才各自收回神思,流墨和渝阳二人立起身来恭候。

“快请进来!”灵霄应道。

待上茶毕,福全出至帐外侯立。灵霄才将战报递与裕盛,如今的安南将军。打量他看得差不多了,这才问道:“将军,你如何看?”

裕盛因军务繁重难免有些消瘦,不过整个人却更见威仪沉稳。眼下正抚了抚修剪得很是齐整的短须,半晌,才抬了眼看灵霄,“恐怕是要调整巡海人手,做好恶战的准备。”语态虽是商议不定,双眼却是透着明澈精锐的光芒。灵霄知他心头应有应对,于是道:“请将军详析。”

裕盛也不推辞,沉了沉嗓子说道:“从战报所述,那小股妖军里的确有会御龙术的鲛人在。不过,这御龙术,说到底,不过是模仿人心头着紧人的声气来迷惑心神的幻术。要行此术,必定事先查探清楚才行。如果我们换调巡海将士,甚至直接轮换用非南海籍的将士,这幻术也就不那么灵验了。”

灵霄想起在南海的见闻和事后与渝阳的分析,确是如此。神色便略微放松些,裕盛瞧了却是凝了自己眉头,“眼下,我最担心的,却是——”说着往战报上一指,却是说有一名龙兵竟是被挖了心。

“咒衍之术?!”渝阳惊道。灵霄这才想起曾听他这么提过一次,只是未曾深究。见裕盛神色凝重,不由得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可是有什么牵扯不曾?”

“不瞒龙主,我之所以被调至南海,便是因为此事。”裕盛道,“我因偏好上古奇术,对源自上古现下似已消亡的咒衍术略知一二。当初南海事颇蹊跷,又屡有剜心之惨例,已故的抚北老将军担心牵扯到咒衍术,才提议将我调来。只是我尚未查探出眉目,抚北将军竟已战死沙场,这事,便无人再管。”说着不由得怅惘一叹,拈了胡须道,眼底涌出深忧之色,“如今看来,倒有几分成真。事恐不祥······”抬眼见灵霄脸色已变,又安慰道:“我必定加紧查探,一旦有了眉目,就不怕了。龙主不要过分忧心。妖军已有动作,恐怕恶战在即,龙主不要因此分了心。”

灵霄当然明白其中轻重,只能点头答应。“军中事务我就不在多言,将军就多劳心些。我这六千龙骧军随时听将军号令。”

裕盛有些迟疑,“龙主依然留驻南海?”

“怎么?将军不欢迎?”灵霄笑道。

裕盛知她玩笑,只是一笑,却肃了面道:“龙主,南海兵力到底薄弱,又有那股会御龙术的鲛人扰乱突袭。只怕万一——”

灵霄朝他摆手,“我相信将军和我,还有咱们身后的整个龙族都不会让这‘万一’发生!”脸上尽是果决刚毅。其实,帐中四人都是清楚,龙族怕不能允许再有北海旧事发生了。倘若再覆亡一海域,龙族就回天无力,灭族将近了。

裕盛思量一瞬,曲膝行了个军中大礼,“既如此,末将定当竭力护得龙主周全。”

灵霄将他扶起,“如此,我便是南海一员,也当为将军差遣。——将军事繁,我就不久留了。”

“末将告退。”裕盛敛了眼底的一丝激荡,眼下确有许多事情要做,便告辞出去。

灵霄回身过来,正好将流墨和渝阳二人眼中的疑问看了个清楚。于是问道:“怎么,你们觉得咱们是该回东海去?”

八十四问俗

更新时间2012-12-2121:30:40字数:3062

灵霄回身过来,正好将流墨和渝阳二人眼中的疑问看了个清楚。于是问道:“怎么,你们觉得咱们是该回东海去?”

二人这才稍敛了疑色。流墨思量片刻道:“妖王蛰伏三月,如今又有所动作,两族决战就在眼前,东海也并不比南海就安全多少。如今南海军中相对整肃,安南将军新近擢拔了许多少壮将领,都是要想有番作为的,士气正盛。咱们六千人在南海又能添补些兵力,如此东、西、南三海,无一处过分弱势,妖军也不好挑拣着下手。倒也能难上他们一难。留在南海,也好。”最后只见他笃定地点着头,却不知是在说服自己还是在分说缘由了。

“是这个道理。”灵霄笑道,“好了,你们也去忙罢。妖军突袭增多,要多加强小队的应变训练。另外,也要针对‘御龙术’开展应对训练,减少伤亡。”

二人答应着退了出去。

桌上的粥已凉透,灵霄勉强就着热茶用了些点心。然后提笔往东海伏波处写了封家信,东海各处亲长都问了个遍,最后才说自己在南海十分安好,还打算再驻守一段时日。灵霄让福全将信送出去,心中只希望伏波能够理解自己的选择。

三日后,灵霄便收到了东海回信,一共三份。一份是东海军情例报,一份是由大哥济东替外公伏波手书的家书,另一份竟是帝孙启写给她的书信。

灵霄心头虽极想看帝启写的那封书信,但还是先拆看了东海的军报。果如料想一般,妖军的活动频繁起来,小规模的冲突增多。只是还没有明显的大动作,也尚未探察到兵团大规模的移动。

待看了军报,心就沉静下来,反倒好奇外公伏波对自己留驻南海究竟是什么态度,于是又拆开了家书。家书上是济东的口吻,这就回避了外公与她的直接对话。先是简述了东海龙宫如今的生活俭省了不少,女眷都亲身缝衣、纺织或是忙于打理龙宫内务、安慰陪伴北海眷属。男子都有了职务,各自忙碌。接着又细说了诸人对她的挂念,还提起在人世的芩青姑姑,她的亲娘亲,自人界捎来了口信,一切安好,勿要挂念。最后才说祖父伏波如今是焚膏继晷地忙于军务,也十分挂念她。既然她已决心驻守南海,就当勤练士卒做好万全之备。若哪日想回东海了,便递信过去,自会安排妥当。

灵霄将信反复读了几遍,才发现济东这是一点痕迹都没留给她,哪里推知得到外公伏波对自己留守南海的态度。掩卷沉思,才仿佛明白,这封周到客气得无可挑剔的回信,本身就是外公的态度了。不由得叹息一回,这才意兴阑珊地拆看帝启的那封来信。

抽出信笺,便是几朵娇嫩妍丽的桃花飘飞而出,虚空里缓缓盛放,隐约还能嗅到微甜的香气。这是一个小小的幻术,灵霄压低的唇角轻浅一动,将要点出些笑意,只想起那日与容清在河边并未见到桃花,那点笑意便凝住了,化作一声轻叹。

眼下,这几多娇花也难让她灿然。

拈拈信笺,不很厚,也不算薄。灵霄渺目细算,两人不见已有三十一年,早年还有些信笺,后头不知打谁哪里断了音信。最近听到他的消息,还是在外公伏波在战事未起之前递给自己的情报上,说他密会妖王。灵霄觉得心底原本有些发空,眼下却渐渐变得实沉了。白石溪头的日子已若轻云般远去,如今各自都有了不可选择的责任与身份。帐外传来的角鸣透着寒意,伴着这一声一声寂寥而悠长的角鸣,灵霄缓缓展信来读。

福全端了饭菜进来,见她手里拿着几张信笺,人却对着虚空出神。少不得招呼道:“龙主,该用饭了。”

她脸上的神色便若被惊动了的兔子,张惶着,寻不到个落眼的地方。胡乱将眼前的书信都收了,答应道,“摆罢。”

福全见了心头有些奇怪,却也没多想,以为是紧急难办的军情,便自觉地并不多打听。

灵霄待福全摆好饭,少见地将他支使出去,不叫陪着一起用。自己一颗一颗地夹着米粒往口里送,只觉心里有些乱,满脑子都是帝启信里的字句蹦跶。

“霄儿:

见字如面。

好些日子没能来见你,可怪着我?你托青鸟送来的荷包,十分合我心意。只是迟了三十来年才见到,颇有些怅然。不禁会想,若在当日离开时就能收到这荷包,那么,我在人世的三世历练便不会那么孤独了罢。······”

灵霄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是了,当日济北提及娘亲去人世,似乎时间不是这么算的。扬声叫了福全进来,“你去寻个年长的,对三界人情略微知晓的人来。我有话问。”

福全有些问难,苦着脸道,“我的好龙主,眼下在军中,上哪里去弄个陈年积古的先生来。咱们这里没军师,要不我去将安南将军的军师请来?”

灵霄忙摆手,“一点小事,倒不好这么大张旗鼓地折腾。”托腮凝思道,“寻个通晓三界常俗的老成人就行,我就问两句话,没甚要事。”

福全挠着头笑,“按说这也不难,我嬷嬷就通晓三界常规俗情,保证能答龙主的问。只是离得远,再说咱们军规在那里,等闲也进不来。”

“既这样,算了罢,我再打听。”灵霄又开始一粒一粒地往口里送米饭,菜几乎未动。福全见她这幅样子,心里也跟着着急,一时福至心灵,拍手道,“哎呀!怎么就忘了他!”

灵霄被他一惊,愣神问:“忘了谁?”

“康大叔啊!”福全笑,“他们天字部就驻扎在咱们近旁,龙主,你等着,我这就去叫他来。”说着就拔脚往外跑。

灵霄这才想起,在南海曾见过的康有贵,为人老成,颇有见识,倒是个能打听事由的人选。南海精锐天字部是近几日才调拨驻扎过来的,灵霄也十分明白,这是裕盛在护卫她的安全。一时回神回来,福全已经出帐,不禁嘱咐道,“诶,别吵嚷,别——”

“知道了!”不待她说完,便远远传来福全答应的声息。灵霄一笑,这孩子,办事倒是个机灵周到的。提起筷子这才夹了一筷子菜来下饭,好似眼中方才看到菜一般。

她刚放下筷子,就听见福全在外头说话的声息。

“康大叔,快来。——您别担心,龙主和气着呢。不过是问些三界的风俗人情——”

灵霄忍不住在帐内问道,“可是请来了?”

“来了,来了!”帐帘一开,福全笑嘻嘻地引了康有贵进来。康有贵见了灵霄就要行大礼,灵霄忙道“不必,快扶起来。”福全机灵地拦住,对略有些紧张的康有贵道,“瞧,我说龙主和气吧。”倒叫康有贵面上有些紧。

灵霄笑道,“还不快请你康大叔坐,倒好茶来。”

福全将康有贵按在客座上坐了,麻利地收了桌上的饭菜碗碟,少时送上两盏热茶。径直退到帐外候着。

灵霄先与那康有贵说些闲话,谢他南海相助,问了些军中情形。那康有贵也算是见了些世面的,军职不高,也有几分豪气。见她果真待人亲切,与当初所见并无大变化,也就渐渐不再紧张慌乱。

灵霄这才说道,“今日请康大叔来,一来是谢你的旧情,二来也是问问军中情形,看看你们底下人对眼下的布置有甚建议没有。另外么,不过是随便问些三界俗情,增长增长见识。”

康有贵道了“不敢”,却从容说起当下军中的安排布置的看法。大体是赞同的,提的两三处建议也透着老辣精准。灵霄暗自记下,答应一定会加以考虑调整。

待与他添了茶水,这才作不经意的问道:“听闻一些仙家是要去人界历练的,有说是‘天上一日,人世一年’,可是这样?”

康有贵呷口茶,笑道,“龙主这是听谁说的?很像是人界里的话本子里胡编的话,倒信不得。”

“哦?”灵霄挑眉,“那咱们仙家时日与人界是如何换算的?”

“呵呵,仙界十年,人界百年罢了。”康有贵道,“三界里头,仙界与妖界的时日是同一的,只人界中众人寿数短,偏又爱个圆满长寿的念想,便将时日都等换短了,另是一个算法。”

灵霄眉梢微微颤了颤,谢道,“多亏康大叔说得清楚,叫人一下子就明白了。”又说了两句闲话,问道,“仙家们为何总要去人世历练?按时论修为本事,人界哪里及得上,这为的是什么呢?”

康有贵闻言嘿然一笑,赶忙又敛住,佯装喝茶,让面色舒缓下来,这才悠然说道,“按说咱们仙界无一样不比人界好,但有一样咱们仙界确是不足,那便是繁华热闹。仙者,贤也,修的便是清静自然以求大道。但在得大道前,规矩是要去人世万丈红尘里走一回,体会热闹繁华,见识人情冷暖,勘破爱恨嗔痴。这方能得大道,成上仙呐。”

八十五消息

更新时间2012-12-2219:54:11字数:3061

康有贵顿一顿,又道,“还有那要接掌一个洞府、担负一方灵土安乐的洞君、府君,讲究的,怕是要去人世走个三五回呢。阅尽人生百态,见争破头的雕梁化成了土,爱不够的红颜转眼是枯骨。如此,便没有看不透的迷途,舍不了的情思。日后执掌一方,便不会失了分寸。”见灵霄听得略有些痴迷,怕她别有心思,便打住了话头,笑道,“哎呀,今日说得太过尽兴,竟不知过了这许久。好不耽误龙主公务。”立身起来告辞。

灵霄得了想要的信息,也不多留,客气地让福全送他出去。

自坐在案旁出神。娘亲去人世陪爹爹,就算三生三世,也不过三十年。怎么一去八十来年,却不见回?当日说起,济北见她不清楚两处的时日换算,如何不跟她做清楚,还直让她以为还要等个二三百年呢!直想去信问一问济北,又觉眼下这样慎重其事地问这样不太要紧的小事,实叫人觉得她不体大局、不识大体。以此,延挨了两日,便也丢在一旁去了。

这一日正与流墨、渝阳等人在商议军阵变化,却听得外头有人报说南海大营外头来了个仙宫使者,自称“青鸟”,要求见龙主。

灵霄有些愕然,想着军中重地,外人不便入内,本不想见。但又因前两天刚接了帝启的信,就又有些好奇,这青鸟来做什么。面上便有了几分迟疑。她这一迟疑,让流墨等瞧了,便以为是他们在跟前不甚方便,于是就默然一礼,径直出去了。这就给灵霄空出了个空隙,于是点头道,“带进来罢。”

不一会外头的值守士卒便引了人来,福全将他让进帐中。

那青鸟比先前长了些,看着比福全大一些,算是青愣愣的一青年小伙了。更比往日机灵随分,刚一进来,往地中间一仆,行了个大礼,口中道,“小的青鸟,向龙主问安!”

福全想去扶,灵霄却冲他罢手,只叫他出去候着。冷了他一会,这才慢悠悠道,“起来罢。”着意打量,见那青鸟面露笑意,不见一丝烦躁。这才笑道,“果真长成大小伙了。——谁打发你来的,有什么事?”

青鸟微微弯腰,十分恭敬地答道,“谢龙主夸赞。我们帝孙派我来给龙主请个安,务必要小的亲见龙主,看看龙主是否安好。帝孙说数年不见,心中甚是挂念龙主。前头那些年是因去了人世历练,不及面辞,也无法递信,还请龙主不要怪罪气恼。帝孙问,上次的信可收到没有?若有回信,径直就让小的带回去。帝孙还说,因龙主身在军中,不便相见,可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尽管说与,改日必定想法替龙主置办了来。”一气说来,倒亏了他的好口齿。

灵霄只笑微微地问,“你们帝孙可还有别的话?”

青鸟凝神认真想了想,道,“帝孙还说叫龙主千万保重身体,别太过辛劳疲累。他、他心里甚是想念龙主得紧。”说完,粉白的面皮还红了一红。平白无故地倒叫一直坦然听着的灵霄被迫有些不好意思,只能拨拨手里茶碗里的茶叶,才问道,“可还有别的什么没有?”

青鸟捏了捏袖口,似思量又似迟疑,喃喃道,“没、没了。”

灵霄慢慢啜口茶,冲他笑道,“你们帝孙大老远就只打发你来说这些?”

青鸟闻言身形微微一僵,拍额大悟道,“哎呀,我怎把这个都忘了!”说着自袖里掏出一方信笺,双手奉上。

那是张被叠成方形,又略被挤压后的雪浪纸。灵霄看了看,终是轻轻捻起在手里,慢慢拆开看了一回。扬声叫了福全进来,对青鸟道,“你随他下去坐一坐,用些茶点。我写些许字,你好带回去交差。”

那青鸟喜道:“龙主尽管慢慢写,小的多早晚都候着。”

灵霄一笑,也不与他多话,挥手让福全带他下去。福全也是个机灵的,见灵霄这样的神态,便默不作声,打定主意绝不与这人多话。

灵霄回眼,打量方才那张信笺。笔迹倒是帝启的笔迹,只是缭乱些。上面别无他话,只是一首小词的几句“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夜过也,东窗未白孤灯灭。”似乎还有些若有似无的酒气。

灵霄眼波一转,提笔写道:“信、词笺已得,勿挂怀。”也将信纸叠成小小方胜。只叫了福全进来,叫他拿了方胜送那青鸟出去。

一时福全回来回话,“在外头小帐里吃茶点时,那人好不安分,一双眼打量得没个停歇。若不是我拦着,怕还要踱出去呢。老拿了话头来引我的话,好在我机灵,否则真叫他给底细都套去了。他见了龙主给的方胜很是欢喜,眼睛都能放出光来。可是,龙主,你如何要叠成个方胜?我看那些痴傻男女没事才将私信叠成那个样子,——”一时好似惊住,瞪大了眼睛结结巴巴地道,“你、你——他、他······”

灵霄偏头促狭一笑,“想知道么?”福全甚天真甚急迫地点头。灵霄却细细抿口茶,才道,“那么,等下次他再来,你莫干等着他套你,也学着探探他的话呗。”

福全眼神一怔,瞬间又活泛起来,挠头道,“哎呀,那人可是精怪得很。我得先寻人练习、练习······”

灵霄听了心头一愣,又是一笑,她这不是教坏小孩子么。不过福全是自己近身的人,若不机灵些,保不齐哪天就着了他人的算计。如今学一学见机揣度,也是好的。于是只低头喝茶,也不理他。

转眼又是十来日,在南海外海,南海龙兵与妖兵有两次遭遇战。妖兵似在调拨行军,无心纠缠,均是弃了辎重逃窜了。两战下来,斩杀亦有百余妖兵,人数虽不多,却也十分鼓舞士气。

灵霄心头也是高兴,但总隐隐觉得有些不安,正在帐中将两次战役在军图上细细推演,福全进来报说,“龙主,那青鸟又来了。”

灵霄眼也不抬,只略停了停,“你引他去外头小帐招待,就说我不得空,有什么事就直对你说便是。”

“真的?”福全听了好不高兴,“好咧,龙主放心,我一定办得妥妥当当的。”说着便一阵风似的出去了。灵霄知晓他近些日子寻了好几个试手,前日胆子肥得还寻上了流墨,似并未招得一顿打,想来有些心得了罢。于是又低头自忙去了。

待福全再进来时,灵霄已收了推演盘,洗了手喝茶。手上慢慢拨着茶盏里的茶叶,人却凝了神还想着战情。福全舒眉笑眼的进来,见她这个模样,便咳嗽一声,才咧嘴一面笑一面道,“人已经送出去了。这次保管他没占了便宜去。”说着递出来一个巴掌大小寸来高的小木盒子,“这是那青鸟送来的,说是专给龙主的。也没别的话,只说明日来听龙主回音。”

灵霄回神过来,听他这么一说,倒有些挑眉,什么事,明日便要来听回音?结果木盒子,见落了个小扃键,上面还落了禁制诀。

福全一旁忙道,“我问他开扃键的秘诀了,他直说自己也不晓得呢。龙主,你可打得开?”说着一脸好奇地等着看。

灵霄略想了想便有了主意,想帝启这是不想叫人见其中事务,便支使福全去替自己泡茶。不想福全提了茶壶打开一看,又放下了,不乐意道,“这可还满着呢,水是滚热的,茶也是新换的。龙主若是不想我在跟前,直接说就罢了,何苦如此。”说着气哼哼地,要出去。脚步却是含糊粘滞,似等着灵霄开口留他。

灵霄没想这就着了痕迹,只当没瞧出他的小心思,笑道,“那你这会替我去请质夫郎将过来说话罢。”

福全因存了考取龙骧军的心意,便爱往新兵营那边去。听了这话,撅了撅嘴,也就去了。

灵霄信手拈出朵桃花往那扃键上一放,果然那扃键便轻轻开了。木匣子里是两张信笺,上面压着一枚连理枝样的同心结,造型精巧别致。灵霄取了同心结打量两眼,她叠方胜不过是试探那青鸟,也想给帝启一点暗示,帝启当是明白的罢,否则也不会用禁制诀。于是将那同心结丢在一旁,拣信笺来看。上面先含糊说他已搬回天宫,怎样去蓦山移了几株桃树种在后院的闲话。绕了半天弯子,才说因他人世历练三世,回来提前过了成年大劫,天帝要替他张罗庆贺宴席,希望她能去。最后怕她不来,还特意许诺,若她当晚能去,他会送她份大礼。字里行间隐隐透着似有关妖军及天河的秘事。

灵霄手上拈着信笺,心头正拿不定主意。不得不说,帝启确会引动人心。若没有后头那两行字,她定然是不去的。他曾与妖王于天河密会,稍后战事便起,其中一定有古怪。去,还是不去呢!灵霄暗自叹口气,摸了摸头上的桃花簪,却无人能给她个答案。若是容清在,便好了。

八十六请宴

更新时间2012-12-2419:41:57字数:2995

第二日。南海海域外围,一起小规模遭遇战正在进行。灵霄刚收到军报,一面看着军图,一面挂心战况。这时福全来报,“那青鸟来了,说是要等龙主的回音。”

“就说我没空。告诉他,让他回去说,待那一日,到了便到了,不到便是不得空。别费心等着。”灵霄沉眉道。

片刻,福全托了个大漆盘子进来放下,见她神色凝重,也不敢高声,低低禀道,“青鸟说这是给龙主预备好那日用得上的衣饰。”

“嗯,你送他走罢。”灵霄也不看,便挥手让福全也出去。

南海龙军又取得了几次小规模的胜利,近两日刺探回报,说妖军尽数撤去围驻在南海附近海域的部队,似往东海和西海移动。东海、西海的军报也说近日发现两海外海域妖兵似有增兵的迹象。裕盛为此专寻她和流墨等商议,怕东海、西海难以支撑,南海要不要发兵相助。流墨、渝阳都没有异议,只等她的态度。

灵霄沉眉半晌,在桌上点着手指,道,“还是再等等。密切侦察着,——我心里总是不放心。不过是几次小失利,妖军损伤并不重,为何就这样放弃围攻南海?如此轻易放弃,当初何必在南海闹出那么大的响动?还是小心为上。”

裕盛有些犹疑,“只怕妖军有所动作时,咱们救助不急——”

灵霄摆手,“东海、西海的军力不比南海弱,都做了战事之备。妖军不可能像吃北海那样,那么快就吃得一个下去。只要刺探军情及时,完全来得及驰援。他们必也害怕腹背受敌,两面夹击,轻易不会动作。且等等看罢。”

裕盛眼中闪过一丝怀疑,但马上垂了眼,不叫人看出。

一时商议完出来,渝阳看左右并无他人,便低声叫住裕盛,问,“姑父,你不大高兴?”

裕盛看了看他,终究叹息一声,“罢了。且听龙主的罢。”

渝阳看他神色郁结,劝道,“龙主如此考量,也不是没有道理——”

“你不必多说,我知道。”裕盛摆手,“我只是担心龙主因为先前的事对东海有了戒恶之心,看不到大局。”

“姑丈,龙主不是这样的性子。”渝阳凝眉道。

裕盛知他与龙主自来情分就不一样,拍一拍他肩头,“罢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这也只是担心,且看看罢。——我军中有事,先去了。你近来瘦了些,可要看顾好身体。”

渝阳听他如此说,也只能收了话头,躬身道,“姑丈也要当心身子。”

裕盛点点头,领着随身的亲卫大步去了。

渝阳回头望了望灵霄的大帐,思量了会,还是自去了。想着过两日再说罢。不曾想就在当夜却出了事故。

灵霄送走裕盛等人后,觉得有些肚饿,便叫福全将晚饭赶紧摆来。

福全不一会进来摆饭,口中兀自道,“龙主,你今日真不出门呐?”

“出门?”灵霄见福全一脸八卦表情,才想起今日便是帝启邀宴之日。一面接过湿帕子擦手,一面道,“不去了。”心里却是有几分勾挠,只不知帝启说的大礼就是是什么。若是与天河密会有关,她还真愿跑这一趟。

“唉,可惜了那些衣饰。”福全低声叹息,大有替那些衣饰鸣不平的意态。</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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